安璐哼着小曲儿,摇晃着手中的折扇,踱步在京师最奢靡的街道。最终停在中央,眯着眼噙着笑。左手边是京师最华丽的妓馆,风月坊,安璐自是溜进去两次,果然就凭里面最下等的女人,也是许多其他妓馆比不上的;而右手边是京师最出名的南风倌,颜清楼,这倒是没去过。安璐抬手一收折扇,微微耸肩脚步轻松地迈向右边。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怕是头次来吧?”
安璐抬头便看见款款走近,一身素衣,京师第一倌馆的主人,颜爹爹。安璐微微点头,“颜爹爹见笑了,小生想见颜姐姐。”
跟在颜爹爹身后的搽着粉的美男闻此扭头便走向一旁。整个颜清楼就只有颜姐姐这么一个女人,况且,整个京师谁人不知,颜姐姐只卖消息。
安璐的四叔父对这个颜姐姐很是好奇,她自己也很好奇,这个颜姐姐究竟什么来头。本来今日与四叔父约好,一同来探个究竟,还特地向二哥借了身衣裳,可惜临行时四叔父被其好友拖去狩猎。真不知道几只野兔子野鸡能有颜姐姐有趣。
穿过好几道回廊,这南风倌与那对面的妓馆当真不只是男女的差别,比起喧哗露骨的妓馆,这里倒是清净不少,大抵是院子太宽的缘故。安璐正张望着四周寻着其他小倌,前面带路的颜爹爹却停了步子。
“公子,这里便是。有什么想知道的,颜姐姐定会解答你的。”说完,颜爹爹便悄悄走远。
安璐按捺住心中的迫切,一边窃喜今日自己来了,回去后四叔父必定会后悔,一边慢慢靠近面前的两层阁楼,指节轻叩,“颜姐姐,小生安某今日前来叨扰姐姐,望姐姐恕罪。”
“我原谅你啦。”
安璐一惊,回身便看见全身艳红的少女一脸正经地盯着她,“颜、颜姐姐?”
“正是,”颜子卿转过身单脚跳至院中间,“想知道什么?救人十两,找人二十两,逃命三十两,升官四十两,杀人五十两。”
“为何救人才十两,杀人却要五十两?”安璐跟在颜子卿身后,惊异于她十五、六岁的面容,绾在身后的乌发,看起来比她自己还要小。总听他人说颜姐姐颜姐姐的,连四叔都说颜姐姐,误导她以为颜姐姐至少是个二七二八的女人。
“这个问题一两。”颜子卿一下子没了跳下去的兴致,扭头白了一眼,“算了,念你第一次来颜清楼,这个问题算是颜姐姐我送给你的,救人有的是大夫,出价低,也算是为颜清楼积积善德,至于其他的嘛,个人爱好。”
“……”安璐啧啧嘴,顺着颜子卿踩过的草丛,谨慎问到,“我想问问,颜姐姐为何待在这颜清楼中。”
颜子卿挑眉抬头,天色还早,“这个问题嘛,五百两。”说罢,伸了个懒腰,侧身从安璐身旁走过,回到阁楼前,“颜爹爹,此人没钱,送他出去吧。”
安璐啧啧嘴,她可没说她身上有多少钱,虽然她的确没带够。颜姐姐才说完让他走,颜爹爹蹭的就冒出来了,客客气气地送她出来,只方才在门口的美男仍在门口,看着她走出颜清楼,嘲讽道,“没钱还来找颜姐姐,颜爹爹你也太客气了。”安璐刷地打开折扇,遮住了半张脸灰溜溜地回到将军府。
京师安氏一族乃是朝廷重臣,至安璐父亲一辈,安氏更得皇家宠信。安老将军五十岁时意外得子,自是宠爱。安璐是安老将军的嫡长孙女,自小被娇惯着,每日四处找乐子,倒是和庶出的只长自己几岁的四叔父很合得来。
安璐打着天热,在院子里赏景纳凉的借口等着四叔父安轻邑。待四叔父尽兴归来,已是戌时初。远远就瞧着安轻邑一脸愉快的模样,安璐便凑上去将今日之事说与他听,末了,还不忘重重修饰因为没钱被一小倌看不起。
安轻邑瞥着安璐,心中觉得好笑,却摆出一副严肃之色,“区区小倌也有胆子笑话咱将军府没钱,璐儿,赶明儿四叔父带着一千两黄金砸死他。”颜姐姐的身世的确无人知晓,倒是奇怪无人去问,私底下也没人查得清楚。花个五百两买来,大不了再六百两卖出去,倒还是自己赚了。
次日一早颜爹爹便见安璐又来,还带着他人,微微一笑,“公子莫不是还来找颜姐姐的吧?”
“是了,颜爹爹,昨儿个小生不懂事,银两没带够。”安璐一副江湖穷小生的模样赔着罪,虽说这种地方都是些卑贱的人,可颜爹爹却待人和善。“今日我和哥哥来。”
“废话少说,快带咱哥俩进去!”不等安璐说完,安轻邑便抬脚进去,颜爹爹身后的男人还真有些令人恶寒。
颜子卿站在院中石桌旁,手中拿着狼毫笔望着桌面空白的宣纸发愣,仍是一身艳红。
“子卿,客人来了。”颜爹爹一身素衣,本就颀长瘦削,站在颜子卿身侧,更显得颜子卿出众夺目。见颜子卿回神,颜爹爹将宣纸与她手中的笔一并收拾拿走。
见颜爹爹走远,颜子卿直接坐在石桌上,“想知道什么?救人十两,杀人二十两,逃命三十两,升官四十两,找人五十两。”
“诶?”安璐走上前去,“你昨儿个可不是这么说的。”
“唔…”颜子卿这才抬眼,竟是昨日来过的,讪笑解释,“这不是物价在变嘛。”
安璐望了一眼身后沉默的四叔父,又回头来说道,“罢了,我只来问昨日那个五百两的问题,今儿我钱可带够了的,你回答我吧。”
“这个价格倒没有变,颜爹爹,把钱收了。”
安璐见颜子卿望着安轻邑,再扭头过去,颜爹爹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安轻邑身后,只四叔父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便拿出五百两,放在颜爹爹手中,踱步至安璐身侧,“颜姐姐,这样可以说了吧?”安璐心中骂着安轻邑不要脸,人家颜姐姐瞧着与她的年纪差不多,他一个二十出头的人了还好意思喊别人姐姐。
“嗯,既然钱都给了,我便告诉你们吧。”颜子卿站起身,单脚跳上石凳,“京师虽大,可颜姐姐我只认识颜爹爹,只能投奔他,自然就来颜清楼咯。”
“……”安轻邑黑了脸。
“就、这样吗?”
安轻邑抡起袖子,跨步上前,安璐一惊,忙拉住他的胳臂,“四、哥哥息怒!君子不打女人啊,哥哥!”
颜爹爹不知何时站在颜子卿身侧,手中端着两杯茶盏,一杯递给了颜子卿,两人抿茶的动作几乎一致。
安轻邑的脸又黑了几分,僵硬回头看了一眼安璐,咬着牙说道,“你哥哥我,以习武为道。”别给我提什么君子之道!
五年前,年仅十一岁颜姐姐凭借找到尚书府私奔的三小姐而闻名于京师,而后卖出的消息也从未有过差错,当然尚书三小姐也因此颜面尽失,常伴佛灯去了。虽然说以卖消息为生,颜姐姐倒是定下了个规矩:不牵扯朝堂,不涉及世族。这样,颜清楼倒也过得安平。
“我倒是好奇,那颜姐姐哪里得来的消息?若是说是布下的眼线,那,也有些多得太过恐怖了。”安璐啧啧嘴,挑着盘中的糕点。那时三小姐与她情夫可是跑到北方的无名小镇去了。
安轻邑坐在一旁,闷声看着亭阁外的湖面。三日前颜姐姐接下了江南瓷商的问题,要价十万两,若单单是找人也就罢了,偏偏,找的是瓷商的亡妻。
“四叔父,你怎么看?”安璐瞧安轻邑愣神,瘪嘴问道。
“我只是想起了周敛托我调查之事。”颜姐姐与客人之间的交易从不外传,特别像这种没有名气的商人。只安轻邑与好友安插的眼线来报:
那日颜姐姐心绪甚好,瓷商带着下人抬着箱子前来颜清楼。颜姐姐只一瞥,回答道,“你亡妻已过世一年,早已轮回转世,世间没有救你妻子的法子。我倒是可以告知你亡妻转世的位置。不过,此时涉及天命,你带的钱可不够,我要十万两。买不买自己再斟酌斟酌,我颜姐姐只一句,逝者已矣,何必执念如此。”
而后,瓷商差人回去卖分铺凑钱去了。
“周敛?可是周侍郎?”安璐眨眼,“他怎的也对颜姐姐感兴趣了?”
安轻邑心理琢磨着颜姐姐对瓷商说的那番话,嘴上回答道,“你可还记得半年前周敛去肇州受伤那回事?”
“当然记得,都半死了,还好救回来了。”安璐安璐啧啧嘴,突然望向安轻邑,周敛十六岁便独自出门闯荡,年少轻狂,自是惹了不少仇家,“莫不是周敛哥哥的仇家向颜姐姐买了他的行踪?周敛哥哥武艺高强,当时定是别人算计好了的。”说完,见安轻邑点头,小声嘀咕,“你俩年岁相同,又是好友,怎的就差这么多。”还是武将世家出身呢,却从未打赢过周敛。
“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你四叔父我就这么没出息?”安轻邑一把夺过剩下的糕点,“话说回来,璐丫头你也十六了,婚约也早就定了,只是因事耽搁了下来,你能不能正正经经学点东西?别一天到晚什么地方都乱窜。”
安璐一口灌下满满一杯茶水,伸手趴在原木桌面,“四叔父,别提这个啦,心烦!”
“哟?”安轻邑调侃似的轻笑,“难不成咱将军府的嫡小姐心眼儿高,看不上别人陆学士?”
安璐啧啧嘴,托腮望着安轻邑,“四叔父,你也知道,璐儿只想闯荡江湖,那陆远一心求官,心在朝野,完全合不来嘛。”
安轻邑抬手,不远处一丫鬟走上前来,极轻放上茶盏,又悄声退去,“将军府如今锋芒毕露,陆学士虽家室远远不及,但为人正直上进,家中只有老母和三个姊妹,陆老太太的和善可是出了名的,得了这么好个夫家,你也该知足了。”
“那我让给你好不好?”安璐一脸正经,“要是真没法子我就凑钱去找颜姐姐,让她找个地方让我藏起来。”
颜清楼内安静得有些诡异,全然没有倌馆该有的奢靡气息。颜子卿坐在楼阁二楼的窗沿,披散的长发一直拖在了楼阁内的地面,看着下方摆满银两以及恭敬诚挚的瓷商,“谢老板花这么多钱买来一个念想,当真值得?”
“谢某感激颜姐姐的劝告,只是谢某不敢望当年从商的初衷。”
“与妻子闲云野鹤?”颜子卿抬头闭眼,感受着微风,“罢了,钱也收了,便告诉你吧。蜀地忠州之南有一户姓钱的小商人,四个月前添了个女儿,你倒是能结交认识,唔,当他女儿的干爹也不错。”谢老板亡妻这一世本能顺利安好,此番谢老板插足,也不知会生出多少曲折来。
谢老板作揖感谢后,便匆匆离开。
颜子卿纵身从二楼跳下来,却轻盈落地,毫无声响,“颜爹爹,你说说这些人怎的都这么死心眼儿。居然肯信我这转世之说。”
颜爹爹指挥着下人搬走银两,轻笑出声,“他们有钱,就是这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