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刺目,十五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杀气和那种无处遁形的绝望,她半跪在地上,手指冰凉的握着那剑,在最后一眼看了那让她日思夜想的面容之后,闭上了眼睛。
或许,这便是结局。
周围飞沙走石,白玉石板裂开的声音在此时已经掩盖了头顶蜿蜒霹雳的闪电,凌厉杀气将她撩得她白发飞舞。
可是……黑暗没有到来,疼痛没有到来。
他的声音,似在梦中萦绕。
“告诉我,你这次又要什么?”
她惊恐的睁开眼睛,已不知道,他何时出现在她面前,而那白光,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后背。
在这雷霆一杀中,眼中燃烧着对她炙热恨意的莲绛,却在此刻,生生替她受下这一击。
十五仰起头,脸上一阵温热,目光亦是一片血色,只觉得他整个重心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周围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
尘埃散去,众人看到祭司大人笔直着背脊挡在女子身前,而他们的脚下,白玉石阶裂开,似随时都要塌陷。
两个护法脸色苍白,方才两个人合力一击,那是用尽了毕生的灵术,欲一招将此恶女诛杀。
“祭司大人……”
其中一人上前,却看到祭司大人一手托着女子的腰肢,一手扣住她咽喉,身形一闪,消失在众人视线。
“快去寻找大人。
众人吓得惊慌失措。
十五只觉得浑身轻飘无力,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犹如一把冰凉的钳子,让她呼吸疼痛的同时,身体也被那刺骨寒冷冻得浑身都在发抖。
月光下,他苍白的脸阴森如鬼魅,那盯着自己的双眼,绞着翻涌的恨意。
“说!”
他声音一颤,将她抵在一棵巨木之上,“这一次,你到底为何而来?”
十五踮起脚尖,吃力的稳住自己身体,望着他痛苦的眼,“艳妃杀了火舞,让景一燕扮成火舞,来暗算你。”
扣住她脖子的手顿然一僵,他痛苦的脸上出现片刻的恍惚,声音似在梦呓,“这么说,你是为我而来?”
十五眼角酸涩,“我只是不想你被暗算。”
“是么?原来在卫霜发夫人眼里,我莲绛,竟然如此重要。”
他低头凝视着她,声音低沉魅惑,还带着几分破碎的虚弱。
十五抿唇,静静的回望着他些许恍惚的神情,发现他已扬起了唇,那碧色的眼底凝起一层薄冰,瞬间折射出冷厉的光,十五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他哑声,眼底的碧色越发的浓烈,“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卫霜发,你到底什么意思,总爱一次次的招惹我?”
他痛苦难耐,只恨不得将眼前女子杀死,“你不是离开赤霞城了吗?为什么又要来到南岭!你不是誓言旦旦一定马上会昆仑吗?为什么要出现在月重宫?我想把你忘记,但你莫名其妙的要来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十五艰难出声,“艳妃已对你恨之入骨,企图报复你。我是担心你中了圈套。”
“她已经死了。”
莲绛冷笑反问,“难道你不是圈套!卫霜发,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十五胸口一沉。
她听过,在前大燕的皇宫,一壶梅酒,他许愿与她厮杀经年。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但是你没有珍惜,我对你真诚赤心,只恨不得将它挖出来,可你回赠给我的呢,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你早失去了我对你信任的机会。”他语气不似刚才那种矛盾和茫然,而是一种清冷,“南疆月重宫是整个大洲灵力的中心,我曾警告过你不要靠近沧澜。而你无视我给你的机会,竟然违诺言,潜入我沧澜,甚至于,直闯入我月重宫。”
他腾出一只手,那莹白如玉的手心却托着一团红色的火苗。
那火苗越烧越旺,赤目的光,灼得十五下意识的蹦起身体,后背贴着冰凉的古木。
“卫霜发,你真是死心不改,还企图骗本宫!你真以为本宫会相信你刚刚那句担心本宫安危的谎言?”莲绛扣住十五的脖子,将红莲业火贴着她面颊,映出她枯黄带血的容颜,“你知道吗?早在你来之前,水镜就预示,有外来人将闯入月重宫。本宫却没有想到,竟真的是你!”
“只是让本宫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还找出让本宫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担心本宫的安危!”他冷笑起来,声音陡然再次一寒,“这世界上,除了你卫霜发,谁曾伤过本宫?”
那一声质问,在山间回荡。
面对着他的冷笑,看着他手中的红莲业火,十五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她的确失去了让他再次信任的机会。
她原本就没有想过要惊动他,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过,艳妃已死,血魔伞她已经抢在手,他身边最大的隐患消失。
她要做的,都已经达成。
她还有什么担心的。
可为何……那种蚀骨噬心的痛,却像排山倒海一样传来,在她身体内奔腾信走,像一把把利刃,将自己从体内剖开,再切成碎片。
痛的难以附加!
“如今西岐,都对你下了诛杀令。可见,你多让人讨厌。”他手心里的红莲业火,愈烧越大,十五几乎都感觉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而他声音,冷酷中又带着一丝厌恶,“你若不死,整个大洲就不会安宁。”
十五咬着唇,不由苦笑,正要开口,却感到脖子上一松。
“你走吧!”
他退开一步,手中红莲业火消失,他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清冷,苍白的脸隐在长发下,竟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十五有些茫然的看着莲绛,却听到他说,“放了你,并不意味着本宫对你有意,只是因为,本宫欠了阿初一个诺言!方才从长老手中将你救出,算还你南岭一个人情,虽然不知道当时刺杀我,是否你有意安排,但是,本宫这情算还了!至此,我们再也两不相欠!”
他曾经许诺陪着阿初一起去昆仑,而这个愿望,永远无法实现。
两不相欠……十五一怔,才听明白,原来他记得那晚南岭刺杀一事。
十五咬着唇,艰难开口,“谢谢。”
“呵呵……本宫此时不杀你,不代表着整个月重宫会放过你!今晚能否逃得过月重宫长老的追踪,那是你的本事。”
十五大惊,见他背过身,憎恶之声冷厉传来,“还不快滚!”
高处,竟有火星点点,风声中,有人朝这边奔跑而来。
十五咬牙,捂住胸口,刚走一步,身上的剧痛传来,脚下一个踉跄,她忙抓住旁边的树枝,方才站稳。
“滚!”
莲绛急促的声音再次传来,立时,十五看到有一个青影朝这边追了过来。
她不敢再有所停留,背着龙骨拐杖和血魔伞,仓惶的朝山下奔去。、
他刚消失,莲绛身体再也不支持的跪在地上,他还没有张口,黑色的血沫已经吐了出来。
而脚下,地皮在震动,在惨淡的月光中,湿润的泥土裂开,伸出一只只腐烂的手,疯狂的撕扯着他的衣服。
他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任由这些从墓地奔来的恶灵撕扯着自己。
方才召唤血蝙蝠时,心神紊乱,被血蝙蝠反噬,体内防护结界裂缝,这些邪灵感受到他虚弱,飞快的寻来。随后,两个护法对十五致命的被他生生抗下,那护体的结界终不挡如此大的杀伤力,彻底粉碎,他的虚弱,已无法让他佯装坚强的站在十五面前。
地上长出一朵朵金色的地涌金番莲,那些白骨之手越来愈多,抓着他的袍子不肯松开,许多恨不得扣住它脚踝,就这么爬出来,将他一点点啃食。
“呵呵……”他冷笑的看着那些将他缠绕覆盖的金番莲和白骨,“本宫的确虚弱。但是,你们吞噬得了,消化得下?”
似感受到他言语中的警告和杀气,那些金番莲蔓藤慢慢的钻回了地下,连带的那些贪婪的白骨之手,都悻悻的躲了起来。
天地间,一直存在着弱肉强食的规则。
若要强大,就要吞噬比自己更强大的灵物,方能自由。
可不见得,能吞噬,就有能力消化。
他早就成魔,因为非常人的毅力和意志,那可怕的魔性都不曾将他反噬过,更何况是这些贪婪的邪灵。
哪怕此时他被切成肉块,只要他执念尚在,魔和邪灵都无法将他莲绛真正的反噬。
他只是,心身受伤,很痛,已经痛到了要崩溃的边缘。
就连呼吸一下,都觉得心被人万箭穿心。
卫霜发,不管你进入月重宫到底什么目的,如今我违背父亲命令,辜负大洲天下苍生放了你,那么,我们自此,再也两不相欠!
他仰起头,自嘲的闭上负痛的双眼,感到一个人轻功了得的人,停在了身前,将自己扶起来。
“祭司大人。”那人半跪在地上,手托着莲绛的后背,“你在流血!”
莲绛睁开眼,看到月光下,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跪在身前,而对方托着自己后背的地方,有一道暖流进入,似要将他替血止住。
男子周身都裹着纱布,可却难以遮住他体内传来的那股腐败气息。
莲绛不由眯眼,道,“你是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男子不由一怔,低头,“是的。”
“你是谁?”
“七星盟,防风。”
“防风?”他蹙眉,声音虚弱不堪,“似曾听过。你七星盟为何来我月重宫?”
“我是受令尊西岐族长托以及七星盟白先生之命,前来诛杀北冥妖孽!”
莲绛楞了楞,“已经惊动了七星盟?”
“是的。”防风答道,“七星盟下令要将此行人彻底诛杀,但这两人武功诡异,高深莫测,而且极其聪明。我们从南岭埋伏到龙门,他们竟然有所察觉,就跑到了南疆。”
“你说……你们将他们追杀到此?”
“他们走南岭那条路时,我们的确伏击了,但是对方武功太高,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没有成功。”防风顿了一下,“大人,方才那人是不是伤了你?你可知道她朝哪个方向跑了?”
莲绛闭上眼睛,嘴角泛起一抹笑,道,“不知道。”
防风怔怔的看着莲绛月光下那有些妖娆的脸,突然觉得心口剧痛,颤声道,“我能否再向祭司大人打听一个人?”
他是第二次看这美得颠倒众生的脸,然而,时过境迁,却是物是人非。
他想知道,三年前,站在此人身边的女子,为何突然消失了!
三年来,他背着公子,用尽了所有方法,可却再也找不到胭脂的音讯。
而成为夜帝的莲绛,身边却根本没有一个叫十五的女子。
甚至于月重宫长生楼,都没有关于十五这个名字的记录。
好似,当年那个从棺材中爬出来,只为复仇的女子,只是防风梦中出现的幻影。
很多时候,他从黑夜中睁开眼睛,都觉得,胭脂还在南疆坟地里,只是一具尸骨,从来没有如他所期待的复活过,出现过!
胭脂,十五,像以烟尘,瞬间从这个世界蒸发了。
“不知道。”
冷漠的声音,带着骨子里才有的孤傲。
防风收起手,取下手中的长剑,看了一眼莲绛,转身往山下追去。
莲绛睁开眼,一看防风追去的方向,目光不由一沉,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他慌忙扶住旁边的树杆,试图站起来。
南疆天气潮湿,土壤松软,他试了几次才从咬牙站起来,刚站起来,他发现旁边的荆棘上,挂着一张布。
拿在手心,却是一张地图,未及多想,莲绛踉跄朝防风离开的方向奔去。
那正是,十五逃跑的方向。
林子里,弥漫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惨淡的月光下,那些被切割成手心大小的尸体,凌乱的丢在地上,鲜血铺开,看起来触目惊心,像一个屠宰场。
而尸体中间,半跪着一股抱着幼儿的栗色卷发少年。
似乎不想让怀中婴儿看到方才他血腥杀人的一幕,他将幼儿点穴,让其陷入深睡,用衣服裹着栓在他胸腔。
此时的少年,绝美的脸上没有方才那杀人的恣意,而是痛苦的扭曲,纤纤手指深深的扣入泥头中,试图减缓头颅里传来的剧痛。
诡异轻细的蛊笛声,像魔音一样,折磨着他。
“嘻嘻不错嘛……”一个女子妖娆的声音传来,“三年不见,你傀儡术精湛了不少,竟然将月重宫的两个长老都杀了。”
五尺开外的树荫下,站着一个身穿黑纱的女子,她枯槁的白发下有着一张绝丽无双的脸,只是,那森森冷笑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僵硬,像是带了一张生硬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