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上神之眼,冷冷的俯瞰着南疆月重宫的圣湖。
圣湖下方的阶梯上,匍匐着十六个身穿白袍的之人,他们匍匐在地,双手交叠放在额头下,成一种虔诚的膜拜状。
空寂的月重宫上方,传来幽幽的词汇,像诵经,一遍又一遍,神秘而晦涩。
而圣湖的四方,又各自跪着年逾百岁的白发老者,他们目光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圣湖。
往昔似镜子般的圣湖,如今却似风雨中的大海,水纹波动。
明月当空,可月重宫的上方却乌云满天,圣湖下的恶灵似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发出声声尖锐刺耳的叫声,时不时的,一张张苍白阴森的面容露出水面,像要挣脱束缚冲出来。
这是百年来,圣湖第一次出现异动。
所谓的三镜异动。
圣湖上方,空旷的巍峨的圣殿下,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黑发黑衣,宛如魅影,无声无息。
他挵着袖子,神色淡然的盯着异动的湖面,那深邃的妖异碧眸并没有因为湖中那些恶灵而起任何波澜。
“大人。”一个老者仓皇的声音传来,“它在靠近,它在靠近南疆!”
所谓的它,就是几日前,镜面所预示的,那股外侵之力。
传言中,将圣湖下方的阀门打开,就能放出恶灵,月重宫结界不攻而破,同时意味着守护大洲的三角,坍塌一方!
其余三个老者一听,顿时惊慌,立时,湖水一个大浪打来,将四个人打翻在地。
那力量太过强大和邪恶,以至于四个老者顿时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而下方的使者闻声,纷纷加紧祷告。
“都下去!”
高处的祭司冷声开口。
几个老者忙站起来,协同着自己的使者消失在圣湖附近。
身着黑色袍子的祭司缓缓走下台阶,立在圣湖旁边,冷眼看着搅动的水面,长袖一挥,不过瞬间,那异动的水面恢复了平静。
然而,水面却有一条波纹,依然自南岭方向缓缓逼近月重宫。
年轻的祭司微微眯眼,这是南疆结界感知危险,所出现的预兆。
“什么人,急着攻破月重宫?”
而黑袍祭司所跪着的地方,空中突然闪过一点火星。
一抹惊讶之色掠过他眼底,他伸手接过那点火星,可刚碰触,那火星瞬间燃烧,凌空出现一面巴掌大的镜子。
这是至高灵力之人,用血做成的传音镜,能将讯息传给千里之外人。
传音镜属于极致灵术,不到情不得已,一般不被采用,因为他极耗施术之人的灵力。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长发飞舞,衣阙翻飞,手持一柄长剑,如地狱修罗般满身煞气的走来。
身影瞬间被火吞噬,水镜消失,凌空却传来一个遥远的声音,“这是占星师滴血占出来的景象,据星象,‘它’已经靠近南疆。”
那声音,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冷厉,“诛杀!”
“父亲。”
年轻的祭司跪在白玉雕花地板上,仰头望着空中即将燃烧成灰的火苗。
那边似听闻这一声父亲,声音微微一顿,口气却依然威严,“倾尽所有,无比诛杀!”
八个字,这是绝对的权利,绝对的命令。
倾尽所有,这其中,亦是倾尽自身。
这是西岐之人,天生的使命!
年轻的祭司听到这八个字,目光一闪,语气冷漠却坚定,“是!”
“碧瞳……”那边似要在说什么,火苗燃烧殆尽,圣湖上方只剩下了风的声音。
祭司侧首,看着那缓慢推进的波纹,沉声,“来人。”
几个黑影落在身后,恭敬的跪在年轻祭司的身后。
祭司起身,挵袖而立,仰头看着头顶明月,“调集长生楼所有人沿月重宫分布而下,但凡有持剑之人,格杀勿论,无论男女。”
话音刚落,几个黑影瞬间消失。
待四周恢复了寂静,年轻的祭司微微眯眼,长叹了一口气,“但愿不会是她!”
应该不会是她。
几次出手,她使用的武器都是那神秘的龙骨拐杖。
此时的她,应该离开南岭了。
那么,欲袭击月重宫的人,该是角丽姬的人吧。
祭司大人绕开圣湖,走到白玉石阶处,俯瞰着夜色中的南疆。
圣殿内,每一根柱子旁边就点着一根火把,相互照应,将殿内圣座之上的人笼罩在昏黄闪动的光线之中。
那人姿势慵懒的斜卧在圣座之上,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握着一根金色的权杖,一头银丝泄落在那似火张扬的红色袍子上,却衬得一张没有丝毫岁月痕迹的脸,更加完美妖冶。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空中,似乎还陷入方才远在千里之位的一声:父亲。
那是他儿子,唯一的儿子。
那个在他要堕入地狱,用一声哭泣将他唤醒的儿子。
往事纷杂,这一瞬间,他似看到那个躺在他怀里,因为饥饿会吸允他手指的孩子,会因为他不知所措而受冻的哭泣的孩子。
映像中,他的儿子,是一个孤傲跋扈的少年。
比他会敛财,比他长得还好看,成日和他抖嘴抢东西,很不幸的是,他的儿子生来就有魔性。
为了让他能自己学会控制魔性,他和妻子商量,离开他,让那少年自己磨练。
十六年过去了,他的儿子没有让他失望,比以往更孤傲,比他想象的还强大。
只是,方才那一声父亲,竟有他未曾听过的迷茫。
他的儿子,映像中那傲气的少年,十六年后,隔着千里,竟用如此悲凉的语气唤他一声父亲。
柔荑纤细的手指握紧金色的权杖,容颜妖媚的男子腾出另外一只手,有些疲惫的摁住眉心。
一丝不安,缭绕在心头。
这种不安,慢慢汇集,竟让他顿觉焦躁和惶恐。
这种惶恐……他豁然睁开眼,起身,急步走向光明之湖。
这种恐慌,只是在二十多年前出现过。
那是,他儿子出生那日!
“族长。”
门口是使者看着族长急步而来,纷纷跪下恭迎。
颜绯色抬手,示意众人平生,而他目光依然直视前方,最后停止在了光明之湖旁边。
“占星师呢?”
他开口,声音多了平日没有的急切。
远处,缓缓走来一个女子,女子看起来不过四十岁,是新任的占星师。
女子朝他行了行礼,“族长要看什么?”
颜绯色沉眸,当年离开莲降时,他答应过妻子,不再插手儿子今后的生活,亦不能再通过占星去看那孩子的未来,亦不要根据其改变他的命运。
因为,多年前,他曾违心占卜一次,得到的预言却是:万劫不复。
可是,方才那一声父亲,却让他倍感不安。
“他的未来。”
他张开手指,鲜血从手腕处滴如湖中。
占星师寿命,俯身跪在了湖边,双手覆盖在被鲜血染红的水面上。
顷刻之后,那红色的水面,开始出现变动,待占星师移开手时,方才滴入鲜血的水,竟然凝结成冰。
颜绯色面色惨白,那占星师看到这个景象吓得颤抖了一下。
“这是什么?”
“不知道。”占星师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
族长要看的是少族长的未来,可是,眼前却是冰,那意味着冰封万里。
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却是看到神庙方向有人匆匆跑来。
那是神庙中守灯人。
“族长。”那人重重跪在地上,“少族长的魂灯……”
不等那人说完,颜绯色握着权杖错身而过,朝神庙方向走去。
神庙,是供奉历代族长魂灯的地方。
他们因为有着逆天的灵力,一旦死亡,就会灰飞烟灭,而神庙里的魂灯,这会指引它们魂魄归来。
虽私心里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插手西岐之事,但是,孩子出生那年,他怕自己疯魔,将孩子托付给同父异母的哥哥,而自己沉睡在了光明之湖中。可到底忧心孩子的命运,沉睡之前,他将孩子的魂灯供放在了神庙中,望那孩子能得到庇护。
那是一盏独特的灯,上下顶盖是莲花,八面琉璃镶嵌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面一枚灯芯独自燃烧。
而此时,那灯里的火苗却摇曳闪动。
灯是封闭的,任何风都不能进入,更何况这还是神庙,神庙墙上的蜡烛火苗都不曾闪动过。
颜绯色有些颓然的垂下头,“此事,千万不要让夫人知道。”
说着,他脚步沉重的离开神庙,走到阶梯下方,他艰难道,“传书南疆,命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得离开月重宫半步!”片刻之后,他似又想起什么,“在传七星盟白衣盟主,我和南疆祭司将会努力守住西岐和南疆,龙门一带,请他务必尽所能铲除妖孽。”
沐色走到门口,看着身着布衣,挺直着消瘦背影的女子消失在尽头。
方才她那一转身,负痛眼底有一种震撼心灵的坚决,那种坚毅,似能摧毁天地。
胭脂,到底什么事情,能让深陷痛苦的你,还这般坚强。
你说,活着好累,可是,每一天,你都坚持的活着。
是因为那个人吗?
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事情,都能让深陷绝境的她,浑身厮杀出一种凌冽,像一张盾,似要无形的将那人保护住。
沐色无力的靠在门上,睫毛落在脸上,似一片愁云。
狭小的走廊尽头,立着一个绿色是身影。
她缓缓走近沐色,在五尺之外跪下,垂首时,露出的背脊在发抖。
“你在怕什么?”
清魅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绿意身体又是一颤,低声道,“方才绿意,看到那老太婆还带着一个坛子。”
“坛子?什么坛子让你这么害怕?”
“一个即将成行的厉鬼。”
沐色紫眸一闪,细致漂亮的眉跟着蹙了起来。
许久,他目光落在绿意身上,“你是怕它把你吞噬了?”
绿意抱着双臂,“公子,那不是一般的厉鬼。”
是的,她害怕!这个身体都不是她的,她的执念再强大,却不能如当初的沐色那样能形成魅,最后成了魅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