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临朝,满朝文武大臣终于放下了久悬的心事。
但她绝口不提离开的原因,一味地只说政事。众言官各自心怀鬼胎,暗中盘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进行劝谏。
果然,待正事说毕,女帝毕竟心虚,怕众臣有话要说,忙忙地正待宣布退朝,言官张御史出列说话了:
“陛下,臣夤夜读书,读到这么一段话:千乘之君无备,必有百乘之臣在其侧,以徙其民而倾其国;万乘之君无备,必有千乘之家在其侧,以徙其民而倾其国。”
女帝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想都不用想,这位“张大炮”又要发表惊人的言论了。
果然,他接着说道:“陛下您一个人远行,连三千羽卫都不带,这这这要置家国于何地?要置臣等于何地?故臣冒死上奏,陛下应当为您的任性之举下一道罪己诏,以安民心。”
女帝的嘴抿着紧紧的,火气不由自主地腾腾向上直冒,压都压不住。
“张大炮你不说话会死?朕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回去见见师父,怎么就和家国拉上了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还要下个什么罪己诏!朕看这顶帽子你是不打算要了”
但这话毕竟只能腹诽,说出来还是不行的。只憋得她胃疼。
樱见伽蓝气得脸色铁青,怕她当场发作,偷偷拉了一下她的衣襟,看别的大臣怎么说话。
但这项指控相当严厉,勤政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女帝将怒气压了又压,又咳嗽一声,方才开口说道:
“朕也记得圣人有这么一说:‘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先帝托孤女于诸位大臣,从现在来看,他们有哪一位不尽心尽力辅佐朕呢?我朝以孝治天下,这是太祖定下的制度,朕去探访师父,莫非有什么不对之处?”
关御史实在是块硬骨头,他梗着脖子,并不服气。
“人之主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陛下不可不察。”
这便是要与女帝辨论了。这位关御史,倒真是韩非子的忠实门徒。言下之意,似乎所有的臣子都在觊觎勤政殿上珍珠帘后的御座,每一个人都对女帝虎视耽耽。
打击面太大,一时群臣愤激,自有大臣热血上头,引经据典,与他当庭辩驳,一时间,勤政殿里一片沸腾,各自的支持者与反对者都情不自禁地参与其间。
伽蓝还没从愤激当中回过神来,见到众大臣纷纷出言,便不再出声。
三位太傅并没有站队,也没有出言阻止。见他们都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是有意姑息,众臣争论得更加激烈了。
对于伽蓝的此次私行,太傅们实在持保留意见。毕竟一国之君,实在不宜意气用事。
女帝即位两年有余,处理政事十分谨慎,手腕也异常温和。需要用霹雳手段时,江太傅也从没手软过。
君臣也算得上是互相配合,互相信任。她偶尔的任性,似乎也值得原谅。
但这毕竟不值得鼓励。三位太傅有意纵容张御史的炮轰,想必也是让女帝听听大臣对于此事的看法。
从一品给事中犀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静静地立在自己的位阶上,一言不发。
从伽蓝这边看过去,年轻的重臣衣朱佩紫,沉静瘦削,有如一枝挺拔的竹子,单从仪表上看,在朝堂上这群官僚中,简直是鹤立鸡群,令人赏心悦目。
清晨的阳光从宽阔的大门口斜斜射了进来,但他所站的位置在阳光尚未抵达之处。因此,清淡的面容半隐在光线的阴影里,模模糊糊,有些不甚分明,但她分明的感觉到了他的窘迫。
他是知道她为何而孤身远行的。他单纯地爱慕着她,从各个角度欣赏她的绝世姿容。但他并不想将她陷于被逼婚的境地,对于关御史的指责,他简直就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将她逼入这场莫名其妙的辨论当中。
女帝那夜的痛哭,犹如他的梦境,他一直在疑惑,那是真实的场景,还是他的一场幻觉?
见她单手支頣,仿佛有些头痛,又仿佛是疲倦了,用手抚着眉心,这种娇慵模样,令他不可思议地为之心动。
“伽蓝。”他垂着头,在心底用力地念着一个名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却丝毫也不觉得疼痛。
就在辩论赛开展得如火如荼时,异变陡生。
被军方推举为皇夫候选人之一的安逸和,却是十分支持女帝的做法。
在他看来,朝廷全力推动的大婚之事,好容易才让女帝允可。既然她愿意向师长禀告,那么当然要支持也的做法。何况女帝武力高强,举世皆知,又有什么危险了?再说了,就算众大臣有点小小的心思,那三位太傅不是还要坐镇呢?可见张御史纯粹是哗人取宠。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哗众取宠”四字一出,张御史下不了台,大怒之下,便朝着殿中的大柱一头碰去。
女帝却正是被他们吵得头痛,正在闭目养神之际,只听沸腾的声音刹那间变成齐声惊叫,不由得大吃一惊,定睛向殿中望去。
张御史离大柱甚近,一头撞过去时,别的大臣都吓得呆了。犀燃离他甚近,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但张御史去势甚疾,反被他带着往前走了数步。
幸好樱始终在注意朝中动向,见势不对,已经穿帘而出。
她本来计算好了位置,恰好能挡住张御史的去路,不料他被犀燃一拉,身形微微一偏,竟然与樱擦肩而去,额头恰好碰到铜柱的一角,当即血流如注。
樱脸上微微一红,心中无限懊恼:“晕死,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失手,还隔得这么近!”
这时女帝也已掠至柱前,双手一挥,便将拥挤过来的众臣挡在一步之外。
“樱,替他看看。”她吩咐一声。
毕竟给犀燃阻了一阻,张御史看上去并无大碍,樱随身带着有丹药,便用茶水化了一丸替他敷在伤处,又掏出一颗塞进他嘴里,用剩下的茶水灌了进去。
就算是他伤重垂死,樱也有手段让他复活。但这样一闹,女帝毕竟脸上无光。
除了极亲近的少数几位辅政大臣,其余臣工并没有见过女帝的真容。不料今日却突然得见,却在这等狼狈的情况下,也真真让人意想不到。
江太傅也无限懊恼。他没有想到张御史这么禁不住激,居然有死谏之意。这时殿前侍卫也早已围了上来,齐刷刷地看着女帝,看她如何示下。
张御史虽萌死志,也只是一时愤激,剧痛之下,自己先骇得魂飞魄散,并不敢再生事端。
女帝虽然动怒,但毕竟只叹息一声,吩咐众侍卫:“好生送到太医院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