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兴林带他到一处苗圃,指着地上的胶苗说道:“你看看,这苗子没了生气!” 郭强一看,胶苗嫩叶的确没精打彩,没有张力。他连忙抓起一把土,土质湿润,闻闻气味,也没什么不对劲。郭强蹲了半天,就站了起来,鼻子朝天,望着远处的树林,见其树梢一动不动,又闻了闻空气,昂望天上的太阳,大声叫道:“日晒风止,胶苗不适,赶紧浇水。” 何兴林和郭强急忙提桶,打水浇苗。俩人像竞赛一般,在三洲河坡上来回奔跑,不知疲倦。突然,闷热的天空里滚过一声沉重的雷声,何兴林顿然立脚,抬头望天。一阵爽人的风,扫过身上燥气,吹向远空,高天之外,白云互相追赶,颜色渐变,乌黑地聚集于西南角。 “要下雨了!”何兴林兴奋在朝着郭强喊道。 郭强昂头远眺,说道:“天公作美,是要下雨了。” 他们话语刚落,何兴林就感觉到雨滴打脸的爽凉。雨滴抒情般的纷纷而下,天地朦胧一片,不知归处。何兴林和郭强跑回茅寮,雷天滚滚,大雨倾盆而来。 何兴林望着雨天,无不担忧地问郭强:“胶苗经这太阳风雨折腾了几个来回,能受得了吗?” 郭强也眼露顾虑,说:“人算不如天算,听天由命吧。
” 何兴林心头一震,跳了起来,戴起斗笠,就要冲进雨里。郭强连忙拦住,叫道:“你要干什么?” 何兴林说道:“我要去看看。” 郭强急得跺脚,叫道:“天上打雷,坡地空旷,你不要命哪你。” 何兴林推开郭强,叫道:“我看看就回。” 闪电劈家,雷鸣滚滚,雨雾苍茫无涯,风呼呼作吼,什么鬼天气。何兴林裹着一颗冰凉的心,奋力狂奔,他连滚带爬,向西南角奔去。雨水冲泄梯田,风雨中的胶苗像一群无辜的孩子,无力呼救。风刮着他头顶的斗笠,左摇右晃,站立不稳。他干脆甩掉斗笠,扛起锄头,从积水之地犁出一条条的排水渠,那坡上的积水顺着沟渠狂奔跳跃,流向三洲河。 天空像破了洞,雨势激昂,不可扼止。郭强见何兴林好久没回,也急了,披起斗蓬,一手抓起锄头,一手举着何兴林的斗蓬冲向雨里。这大雨下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待雨势衰弱,息雨停风时,他们俩人还在山坡上踉踉跄跄来回挖渠。满坡的胶苗,因为没有受积水浸泡,没有想象中那般不经雨打风吹,都在自弹着雨滴,骄傲地拔节而起。
何兴林仿佛听到了胶苗欢快歌唱的声音,柱着锄头,激动地抹着脸上雨水,望着郭强,有如劫后重生,兴奋地笑了起来。郭强也激动地望着何兴林,享受着这雨过天晴的美好空气。俩人于地里站立好久,才扛起锄头,一前一后往回走。何兴林像喝醉了酒,脚步不稳,摇摇晃晃。 郭强拔腿冲上,一边叫道:“大哥,你怎么啦。” 郭强还没来得及跑到,疲软无力的何兴林像飘落的风筝,晃了几下,两眼一黑,就晕倒于地上了。 海口城的夏天很平静。克力克洋行跟琼州远洋打了一场恶仗,没讨到什么便宜,反使全城都激起了抵触洋行及洋货的大好局面,琼州远洋趁势直上,元气恢复极快。展南市场经过装修与招商,顺利开张,何牧人位于谷街南面池塘的宅院也已竣工,自从梁安和何牧人握言言欢,梁倩和何牧人的爱情,也迅速升温,不可阻挡。其实,何牧人目前最为心焦的,是何兴林及他的胶园。尽管回城后,何兴林已火速派人捎来好消息,但他心里还是不踏实,决定亲自回三洲河看看。 当何牧人出现在三洲河,眺望坡地,一片鲜嫩之色,心情顿然开朗。他冲冲冲地朝茅寮跑去,他一进了屋里,发现里面站住了人,个个面如死灰。
他心头一惊,迅速拨开人群,只见何兴林死了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何牧人扑在何兴林床前,抚摸他全身,一阵冰凉一阵干热,气息淹淹。他心肝俱裂,昂头望着郭强,凄声地叫道:“发生了什么事?” 何兴林床前围了数人,有郭强,阿春兄妹,以及特地从乐会县城请来的大夫。众人见到何牧人,神情暗淡,无语以对。好久,郭强才对何牧人讲起事情经过,何牧人一边听着,眼泪直打滚。直到今天,何牧人已经晕迷三天了,滴水不进,大夫都请了几拨,凶多吉少。 蓄着山胡子的大夫,正在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地开着药方。大夫那幅哀声叹气之状,何牧人看惊心动魄,胆颤心惊。这片山坡上,已经埋了他的首任妻子陈兰香,难道何兴林也要于此遭遇不幸吗? 何牧人望着大夫,乞求地问道:“大夫,我叔这病,能救吗?” 山胡子大夫望了望何牧人,摇摇头,说道:“疲劳过度,毒气攻心,肝脏跳搏微弱,悬哪。” 山胡子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药箱,捡起药方,交给郭强,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一地无话,一屋死寂。
何牧人望着慌乱的阿春和凄凉的阿香,问道:“你们苗家秘方很多,难道没有什么仙方救得了我叔吗?” 阿春低沉地说道:“大哥,我数十里路内的苗医,都请来看了。他们都说,这病来得太猛,又怪,无法下手啊。” 何牧人又望着郭强,郭强两眼深陷,深不见眼珠,一脸菜色,状态极其不妙。何牧人心痛地握着郭强地手,哽咽说道:“叫你回来,真是难为你了。” 众人在屋里聊了一会儿,阿香去熬药,阿春留守何兴林,何牧人和郭强并肩走出茅寮,沿着梯田慢走。郭强强忍泪水,指着长势极好的胶苗,说道:“经过这场风雨打击,胶苗挺拔而出,顺利成树,已不成问题。我们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何大哥却突然倒下,都是我照顾不周。” 何牧人安慰地对郭强说道:“不要苛责自己了。
我叔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出了这个事,都是他心太急,才会累出这如此不堪的大病。苍天保佑,我们还是等等看吧。” 何牧人和郭强不知不觉地走下坡,沿着三洲河岸漫无目的走,飞鸟啼叫,清脆悦耳,风和日丽,他们全无兴趣。俩人都并排坐在沙滩上,眺望苍茫远空,沉默不语。 何牧人和郭强正在发呆沉思时,突然听到了坡上远远传来,阿春慌乱的叫声:“大哥,大哥!” 俩人心跳加快,扑的跳起来,知道事情不妙,向阿春跑去。阿春连滚带爬,挥着手屁滚尿流地喊道:“何大哥醒了,何大哥醒了!” 何牧人和郭强都神思恍惚,刚才心如沉石的心,突然变成了两只活泼轻盈的鸟,待阿春跑到他们面闪,都不相信地异口同声地问道:“真的醒了吗?” 阿春激动不已,口齿不灵,颤抖着说道:“真的醒了,阿香正在给他喂药。
” 三人像脚下安了轮子,扑扑滚回茅寮,只见阿香一手扶着何兴林,微微昂头,一点一点的吞吃着中药。何兴林眼睛已能睁开,两唇干裂,目光枯槁,他一看到何牧人和郭强冲进来,眼睛不由闪过一丝弱光。 何牧人和郭强双双伏蹲于坚硬的木板床前,何牧人泪光闪动,双手激动地搓着何兴林的双手,说道:“叔,你终于醒过来了。” 何兴林挣扎着,嘴唇微微说道:“苗,胶苗……” 郭强连忙说道:“胶苗很好,都拔搞了,长成树绝对没问题。” 北纬十度之外不能种植橡胶的魔咒,终于被一个叫何兴林的疯子,以生命为代价破解开了。何兴林像完成了一个千古难解之谜,两眼紧闭,身体猛烈颤抖,两行浑浊的泪水,满溢而出。 何牧人喜极而悲,大声吼道:“叔,我们成功了,我们要成功了!” 茅寮外面,天空辽远,白云悠悠,一群河鸟正展翅高飞,沿着三洲河,向万泉河方向,逍遥的滑翔。它们还要沿着万泉河下流直走,飞出海外,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去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