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初入世间,人生地不熟,从西宁城入了晋舆国一段时日之后,路上二人寻了个商队同行,商队的主事人萧敬达见她们两人姑娘家独自上路怪可怜的,也就允了,一路上多加照顾,听说她们要到白烨城,空闲时常给他们讲一些城内的事。
商队里像她们一样的人还不少,多是些老弱妇孺,一般商队里会请一些护卫,他们交些钱同行,也能受其保护。何况,这是首富萧家的商队。
萧家自家护卫本就受过一定的训练,能够外出护卫的个个不凡,再说萧家经商多年,家大业大,能有如此地位,必然人脉网络发达,无论是官是匪,都是早已疏通打点好了的,剩下一些不长眼的,也成不了多大气候,自是安全许多。
萧家也本着与人便利的行事风格,并未过多的收取费用,是以萧家在各地都享有很高的民望。
晋舆国原本武力不盛,在与息寒国的战争中一直处于弱势,自本朝皇帝以来,一改前朝风气,崇文尚武,且不轻商弃农,但是有些观念在民众脑海里根深蒂固,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改变的,所以商人,总是不是那么高贵的身份。
但是萧家,却是独特的超然其外,世人皆言:“莫从商,莫从商,从商当如萧家郎。”由此可见,萧家在这个国家扎根之深。
更有坊间传闻,萧家在雾岩域与息寒国也隐有庞大的家产,盘根错节,难以估计。
其萧家家主的身份,更是连一般的皇亲国戚也要恭恭敬敬对待着,毕竟你可以义正言辞的嘲讽别人一身铜臭味,但是你不能不在鄙视的同时又厚着脸皮上去蹭一蹭。
就像自古有“士农工商”这一排位之说,士人第一,商人最末,但是永远不会见到官农勾结或者是官工勾结,所以商人是最矛盾的存在,明面上故作清高的瞧不起,私底下又要腆着脸去勾搭一下。
萧家既得了里子又得了面子,而造成这种结果的“萧家郎”,便是现今萧家家主萧敬达的二儿子,虽说萧家本家之子这个身份本身就不了得,但是萧家二少爷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
庶出之子,其境况可想而知,这萧二公子的母亲虽然受宠,坏就坏在出身卑微,更是红颜薄命,难产而死。
是故,这极宠延续到了他的身上就变成了极恨,无论是萧夫人,还是萧老爷。
传闻,萧二公子从小体弱,受不得贵气,于是生活甚是清贫,住院角陋室,着粗布麻衣,食残羹冷炙,做苦重差事,偏偏还是不能免灾,终于在其十岁那一年,病入膏肓,药石无灵,被送至边城乞儿处寄养,至此销声匿迹,是生是死,也无人问津。
直至两年前,一翩然少年施施然而来,敲响了萧家的大门。
少年玉面覆颜,一身白色布衣素净整洁,闲庭而立,气质悠远。
那时的萧家长子萧大公子庸碌无能,只不过安分守己,也倒是能做一个吃穿不愁的闲人。而萧家嫡子三公子年岁还小,却是脾气暴戾,不务正业,整天惹是生非,颇惹得萧长坤不喜,但是有萧夫人的全心宠爱与一力维护。
是以,在如此突如其来的转折之后,一干闲杂人等无不伸长脖子等着看萧家狂风骤雨加鸡飞狗跳式的好戏。
可是,他们失望了。
萧家依然蒸蒸日上,祥和宁静。一贯闹得声势浩大的萧家三公子依然闹得声势浩大,一贯繁忙中恨子不成器的萧家主萧长坤依然在繁忙中抽出空子来恨子不成器,一贯护犊情深的萧家主母萧夫人依然护犊情深。
至于横空出世的萧家二公子,则是安安静静住进了他儿时的小院。
本以为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到头来却是泥牛入海无消息。众人心中凭空憋了一股劲儿,却是得不到响应与发泄,心中恍异不说,无端的对萧家二公子失望之极。
后来,因为萧二公子实在有够沉寂低调,不但未闻声息,甚至连身形也未有人亲眼见过,导致有不少人怀疑当日萧二公子归来之事是否只是一道毫无根由的流言而已,再后来,便是这怀疑也被其他新鲜消息冲散掩盖从而被人遗忘了。
人们的视线被城郊里青泽阁所吸引。
青泽阁建于白烨城近郊兰苑里,占地广阔,内里房屋大多新建,错落有致的坐落于园中林木花草假山与小溪之边,大气和美但不过于精致华丽,清幽宜人。
若只是如此,国都里那些个个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民众怎么会入得了眼呢?奇就奇在这园子里竟是用来收留乞丐的。内有学堂,练武场,教仪坊,还有艺园。年幼的孩子送入学习,年老的吃穿不愁,最多做一些洒扫事宜,也会无偿教育一些贫苦人家的孩童。
后来,便是有传闻说这兰苑原本是萧家老爷当年赏赐给萧家二公子生母兰夫人的,兰夫人香消玉殒之后一直都是空着的,只有萧家老爷时而去缅怀一下故人。
据此,这青泽阁一直秘不见人的主人身份便是显而易见了。
萧家二少爷声名鹊起,也开始逐渐接收家族生意,作出诸多改革,那让商队接纳随行路人的便是他了,这恐怕是只有萧家才敢这么做,不用怕贼子混入,也不用担心遇到山匪时随行路人会成为累赘,此举深得民心。
最后,传得萧家二少爷竟是应邀前往月觞会,与各路名流高士把酒言欢,更是得了圣上的亲口赞誉。
萧二少爷未掌权便已名声在外,人人都道这萧家二少爷是个良善之人,也有些看出点道道儿的,知道这萧家二少爷恐怕不简单,就想着把自家孩子送去青泽阁,但又觉得与乞丐穷儿为伍颇失颜面,家里妇道人家又会闹上一番,索性就把家族里不受宠的庶子外侄送了去,望能沾得一星半点光芒。
萧敬达常年在外,也把自己孩子送了去过去,似是受了颇大的好处,提到萧二少爷言语间很是骄傲与感激。
这萧二少爷是不简单,不过他的不简单在于,他是如何这么风和浪静的让那权势惊人又狠厉无比的萧夫人服了软,莫青璃暗自沉吟。
宵流芷还正听得入迷,这时正是傍晚商队休息之时,大伙儿围在一起聊天吃东西,护卫队有很多是小伙子,宵流芷与莫青璃刚来的时候就一直斜眼瞅着,正苦于萧敬达在旁边,不便搭话,此时时机正好,都拿了食物围了二人聊天。
宵流芷是个唯恐天下不热闹的,凡是话茬,来者不拒,众人见她言笑晏晏,性子活泼随和,更为喜爱。又知她同行时对路上老弱病幼多有照拂,良善可亲更是称赞不已。
此番,除了处于中心却仍然飘然在外的莫青璃,真是一幅和乐融融景象。
就连萧敬达也是乐呵呵的,一边拂着颌下短须,一边摇头道:“这帮小子,想当年啊,老夫……”
正准备讲诉自己的光辉历史,侧头一看,身旁连一个倾听仰慕的后辈都没有,只有一匹耷拉着双耳的老马,萧敬达长叹一声,“只有你这老伙计……”
话音没落,老马蹄子一蹶,小跑向近处吃草的小母马,哼哧哼哧的磨蹭起来,直气的萧敬达两眼一翻……
“你们这些下人,不去做事,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吵死了!”锐利而刺耳的声音陡然传来,和乐的气氛霎时被冰冻阻断,四周陡然一片安静。
一只着红色蔻丹的玉手从旁边那辆商队中最为华贵的马车中伸出,撩起车帘,车中走下一位少女,虽然饰以花黄,容貌妍丽,仍然遮不住眉眼间的憔悴之色。
护卫中有人觉着受了气折了面子,心中很是不快,回嘴道:“现在正是休整时间,再说,有与你何干?”
那女子见着有人辩驳,似是吃惊气愤不已,厉声道:“小心我回去告诉你们萧家三少爷,一路上不认真做护卫之事,只知道围着狐媚子乱转。”
众人见着她嘴上无德,竟是无端把污水泼在了宵流芷身上,一时都激动起来。
“三少爷管得着么?你怎么不说你要告诉二少爷啊!”这个说话胆大勇猛的,肯定是受了萧家二少爷恩惠。
“哼!二少爷,她见得了二少爷么?仗着是陆家表小姐就气焰嚣张!”有知道内情的也是附和道。
“算了算了,虽说咱们也不惧她,但是还是少给二少爷添麻烦的好。”护卫们自商队受了路人之后,工钱也涨了,是以,大多都对萧家二少爷心存感激。
众人一想也是,被这么一闹,好心情也全没了,就与宵流芷二人言语一声,散了开。
人都走得七七八八的时候,看着平白得到的吃食,宵流芷笑嘻嘻的说道:“阿璃,看来这里的人都真好真热情呢!”
那女子看着她口中的狐媚子还在不自知的沾沾自得,冷哼一声后,正待斥责,却听得那红衣女子道:“阿璃,你说我们要是去了月觞会是不是就可以见到那传说中的萧家二公子了啊?真想看看他玉面下长的是什么样子呢!”
旁边的白衣女子只略一点头,“可以见到的。”语气平静,仿佛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下那女子就不光只是稍有不爽了,冷笑道:“就你们,还想去月觞会?那么高雅的宴会,是你们这些狐媚子去得的地方么?”
“那要怎么样才能去得呢?”宵流芷问道。
那女子闻声望去,见得一双干净无比的眸子好奇的看着她等待着答案,没想到那红衣女子居然一点都没生气,还笑的一脸明媚的靠近她询问,女子先是一愣,然后不知为何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气闷,只是她也不知道答案,堵了半天才回答道:“告诉你们也没用!”
“那也是。”红衣女子毫不在意,接着一脸无所谓的道:“反正有阿璃,哪里都去得的。”
莫青璃也是同样的毫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被**裸忽视的女子,一种耻辱感油然而生,胸中的气闷极度压缩,然后快速扩张。
月觞会可以说是晋舆国最才貌出众,儒雅高贵的公子们的大集会,甚至也有其他国家的名士慕名而来。闺中女子皆是费尽心思望能受邀,只是这种集会可以说是皇家之人都管不得的,所以,只有惊才绝艳的名女子才去得,她当然不在此之列了。
被她们这随意模样一激,以前积累的不甘与委屈尽数爆发,又因着白衣女子的裙角在采药落崖时刮破了少许,她本不在意这样的事,且一路上都在荒凉之地,也就没有换下,此刻,那陆家表小姐见了,觉得甚是刺眼。
她正准备嘲讽,看去却觉得莫青璃气质清华,凭空生出一分仰慕,心想一个穷苦丫头怎生得如此气质,又添得一分嫉妒。如此一来,倒真真是气急的说不出话来。苍白憔悴的脸涨得通红,好一刻才缓下来。
她指着白衣女子讥笑道:“别以为月觞会就是菜市场,就凭你们这副不知礼数没有教养的穷酸模样也想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语气中的不善要是现在还听不出来,那可就真的没必要出来混了。宵流芷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个地方得罪她了啊,更别说寡言少语的阿璃了,正想详询,突然间一股铺天盖地的寒气渗入心神,猛地想起了什么,后跳了一步,一脸“你完了”的表情看着那陆家表小姐。
你惹谁不好,偏偏惹这个她都要忌惮几分的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