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和11月,卡夫卡同卡尔赫尔曼、律师罗伯特卡夫卡博士(赫尔曼卡夫卡的堂兄海因里奇的儿子)商讨起草合伙人合同。具有深刻反讽意味的是,卡夫卡兴办的石棉工厂今天在很多国家都属于被禁行业,因为石棉是一种对人体危害大的工业杀手。当然,在那个时期,人们并不了解这些,石棉被视为是一种激动人心的新产品。(卡夫卡对工厂工人抱有深切同情,可惜他年纪轻轻就因病去世了,假如他知道石棉对人体的巨大危害,他必定会为此痛苦和内疚。)1911年秋,公司筹备占用了卡夫卡大量宝贵的时间。他不得不经常同公司法律代表罗伯特卡夫卡博士讨论,而后者"像那些肥胖的、黑头发的犹太人一样,说起话来喋喋不休,兴高采烈",相比之下,卡夫卡更愿意去别的地方,比如逛逛剧院。
来自加利西亚莱姆贝格省的意第绪剧团的演员们吸引了卡夫卡的注意,他们的演出让卡夫卡欣喜若狂。10月4日晚,意第绪剧团在萨沃伊咖啡馆演出《叛教者》,卡夫卡去看了,并且立刻就被迷住了,尤其对模仿男子的女演员弗洛拉克鲁格夫人感兴趣。卡夫卡对意第绪剧团的艺术品味不抱任何幻想,但他仍然被演出的廉价效果感动了("一些歌曲……使我的脸颊颤抖起来")。不过,他最痴迷的是演出所象征的东西以及整部戏剧表现出的那种直率、热烈而朴实的犹太文化。在他看来,演员们"与团体生活的核心非常接近……他们是特别纯粹的犹太人,因为他们只生活在宗教当中,没有辛劳,没有理解,也没有痛苦。"正如里奇罗伯逊所指出的:"在演员当中,卡夫卡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一个被多少带有敌意的异教徒世界打上标签的犹太人;他不需要接受其他人对自己的界定;他可以做一个犹太人并为之欣喜"。晚上静静地观看演出时,孤独、焦灼、痛苦、迷惑的卡夫卡突然发现自己位于狂欢的集体生活的核心,他觉得为此应该奉献自己的忠诚。他突然发现了一个让他产生归属感的地方,因此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喜悦。他希望掌握更多的戏剧传统,了解更多的意第绪文学,"意第绪语文学的特征显然在于从不间断的民族战争的传统,这几乎是每部作品的基调。这种传统在其他文学中是找不到的,即使在苦难最为深重的民族中也不存在"。
卡夫卡注意到女演员弗洛雷恩考夫曼的龅牙,他想:"假如我能活到40岁,我很可能会娶一个长着龅牙的老处女"。卡夫卡的臆想暗示,他对活到40岁没有信心(他正是在40岁那年去世的)。
正式演出的当天,即10月3日,卡夫卡到萨沃伊咖啡馆观看剧团的首场演出,但他并不满意。他发现演出"固执、草率,带着毫无来由的热情",结尾时还以闹剧收场。男演员基查克洛维--"我将终生崇拜的人"--本该在演出结束后来到幕前请大家明晚来看演出,但是演员之间发生了混战,结果洛维被赶出了萨沃伊咖啡馆。
洛维是剧团经理,也是巡回演出的推动者,很快他就和卡夫卡成了亲密的朋友--这令赫尔曼卡夫卡大为吃惊,他可不希望这些狂热的、吉普赛式的犹太人进自己的家门。"谁要同狗睡觉,醒来一身臭虫",赫尔曼用这句谚语训斥卡夫卡。洛维当时24岁,比卡夫卡小4岁,他出生于华沙一个信奉哈西德派的正统犹太教家庭。17岁那年,他离家出走,只身去了巴黎,在那里打点儿零工,闲暇时参加意第绪剧团的演出,假如他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为之不齿。1907年,他加入了一家专业剧团,开始在欧洲的犹太人聚居地巡回演出。后来,1912年,他定居在柏林,并在那里建立了巡回演出的基地。1913年,他从维也纳给卡夫卡写信说:"毕竟你是惟一一个善待我的人……惟一一个对我的灵魂说话的人,惟一一个对我有一半理解的人"。1917年7月,他们在布达佩斯见了最后一面。1942年,洛维在特雷布林卡?集中营去世。在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的小说《卡夫卡的一位朋友》中,记述了洛维讲的一段颇为有趣的话:卡夫卡"想做一个犹太人,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他想生活,但他同样不知道如何生活……他陷入了中产阶级的泥沼里,污泥已经吞没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