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9月30日,这一天是犹太教的赎罪日,卡夫卡去了布拉格犹太教堂。他第一次在信件和日记中特意提到自己的犹太教信仰。在这座古老的犹太教堂中,卡夫卡看到三个虔诚的东部犹太人,他们"弓着身子,趴在祈祷书上,把祈祷披肩拉到头顶,身体尽量蜷缩着"。另外,他那双作家特有的明察秋毫的眼睛还在人群中认出了"妓院老板一家"。尽管这里的祈祷者用"阿拉伯式的音调"做着"声若游丝"的祷告,但他总结说:"在更深的层面上,让我激动的是平卡斯教堂的犹太教"。平卡斯是附近另外一座犹太教堂的名字,这座教堂今天以建于1958年的大屠杀纪念碑而闻名。
对卡夫卡来说,为犹太教而激动显然是一种全新的情感。卡夫卡的父亲是一个被基督教同化了的犹太人,以冷淡的态度对待宗教,卡夫卡本人则只在上学时对犹太复国运动比较感兴趣。然而,1911年是一个转折点。这一年,意第绪剧团到布拉格做巡回演出,卡夫卡遇到了虔诚的东部犹太人--约瑟夫卢斯曾在他们的生活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卡夫卡对犹太教的兴趣被唤醒了,这种兴趣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中变得越来越强烈。
卡夫卡对犹太教的态度成为他和他的父亲争论的另一个焦点。在1919年那封《给父亲的信》中,卡夫卡细致地描写了在父亲的影响下,他对待犹太教的三种态度。第一个阶段是在卡夫卡的幼年,他因为自己不常去教堂、不行斋戒而引咎自责:"我以为,我那样做并不是对我自己,而是对您不公正,于是一种内疚之情涌上心头,这种内疚随时随刻都可能产生"。第二个阶段是少年时期的卡夫卡发现,他的父亲用"犹太教空洞的教义"来谴责他,而这是荒唐可笑的。
赫尔曼每年只有四次去教堂,在教堂里,他常常漫不经心,似乎只在意祈祷的仪式(尽管"有时您能在祈祷书里将大家正在诵读的祷文指给我看,这使我大为惊异。"),只要弗朗兹在教堂里做个样子,赫尔曼就满意了。弗朗兹"在那儿百无聊赖,忍着呵欠,打着盹儿度过漫长的时间(我想,后来只有在舞蹈课上我才有过同样的厌倦)",尽最大的努力"找点儿有趣的事解闷",比如每当打开犹太经的经柜时,"我总要联想起娱乐场上的小型打靶室,只要一打中靶心,也会有一扇柜门应声而开,惟一不同的是,从打靶室里出来的是有趣的奖品,而从这里出来的却总是那些破旧的无头娃娃?"卡夫卡在这里刻意用轻率而渎神的方式表达了他的不满,他不愿意仅仅为了仪式而被拖进教堂。童年时,他的父亲曾吓唬他,说他有可能被叫起来诵读《摩西五经》:"一连好多年,我一想到这就吓得发抖"。除此之外,他"那种无聊的心绪倒也没有受到别的东西的很大干扰",但成人礼是个例外。不过,对弗朗兹来说,就连成人礼也"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考试而已"。当赫尔曼被叫起来诵读《摩西五经》时,在弗朗兹看来,这只是父亲在社交上的胜利;每当要为死去的人诵经时,赫尔曼总是先把孩子打发走,这给卡夫卡的印象是"这里接下来要发生某些见不得人的事"。家里的情况更糟糕,仅存的宗教仪式是逾越节前夜的祈祷,而这种仪式"日渐变成了一场嘻嘻哈哈的闹剧。"
卡夫卡相信,父亲灌输给他的是实用而势利的犹太教义(在教堂里,赫尔曼经常指给卡夫卡看犹太百万富翁)。而这样做的结果是,"在我看来,最虔诚的态度就是尽快摆脱这种教义"。赫尔曼在"犹太人区的小村镇"里继承了犹太精神,他的确对犹太教传统有一种真实的记忆,然而随着迁居城市、服兵役等等,这种记忆逐渐被消磨了,他心里留下的只是最低限度的犹太精神,因此,"从根本上说,您生活的信念就是,您相信某一个阶层的犹太人那压倒多数的观点是绝对正确的",但是要把它向下传给一个孩子,"在您传递的过程中,它就像水滴一样漏光了"。由于赫尔曼要传递的教义--"您以犹太教的名义并用浮夸的手势所阐述的"--没有真正的说服力,他不得不诉诸于威胁,并且对弗朗兹那种明显的冥顽不灵大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