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尽管卡夫卡对社交活动不感兴趣,竭力逃避亲密的人际关系,但他同时也追求丰富的社交生活。他对政治和社会问题感兴趣,喜欢参加政治集会,不过他不是那种活跃分子,在会议上很少发言。(有些人提出卡夫卡经常积极参加激进的政治活动,持这种观点的人绝大多数是受到了无政府主义者迈克尔马赫斯的影响。据迈克尔回忆,卡夫卡曾经被警方抓捕,后来发现是误抓的,于是卡夫卡无罪获释。)他和中学时一样,仍然支持社会主义,尽管他参加了许多布拉格无政府主义者组织的会议。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个名叫"青年人俱乐部"的组织,这个组织建于1900年,是年轻的无政府主义者的活动中心,他们从1903年到1910年在布拉格举办政治演讲,引起了警方的注意。1906年,警方曾禁止该俱乐部为波希米亚北部(那里是无政府主义者的据点)失业矿工的妻子和子女捐款,此后,该俱乐部的反军国主义呼声越来越明确,从而越发引起了警方的警惕,并最终在1910年被当局查封,俱乐部的委员会成员受到了法庭审判。1906年卡夫卡从大学法律系毕业,进入法院实习之前,不费任何周折就拿到了一份"品行端正证明书",而这份证明书是由反无政府主义者检查官卡尔斯拉维克签署的,他证明卡夫卡"未婚,信仰犹太教,品行端正",由此看来,卡夫卡最多只是同无政府主义者有过来往,并没有参加他们的活动。正统的无政府主义宣扬行动自由论,强调个体的自由,反对国家、社会、家庭的等级制度,大概是这一点吸引了卡夫卡,他同样拥护个人自由,坚信个人自由不可侵犯。
另外一件有说服力的事情是卡夫卡参加"布兰塔诺沙龙"的活动,这个沙龙定期在卢浮咖啡馆聚会,讨论哲学、政治、文学和其他各种问题。组织沙龙的人是布兰塔诺学派的追随者,参与者中还有布兰塔诺的几名弟子:安东马尔蒂,奥斯卡克拉斯和阿尔弗莱德卡斯蒂勒,他们都在大学任教。卡夫卡在学校听过马尔蒂的课,而且经常参加卢浮咖啡馆的聚会。布兰塔诺的哲学强调以严格的自我剖析为基础的道德规范,这一点显然正对卡夫卡的胃口。卡夫卡后来才发现克尔凯郭尔,尤其喜欢他的《恐惧与颤栗》(1843),喜欢其中对个人信仰和道德的严厉审判。另外,对自我剖析的强调也使卡夫卡更深地走进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当时,在贝塔芳塔夫人举办的布拉格著名沙龙中,同样也在讨论布兰塔诺的观点。芳塔夫人是布拉格一位一流的药剂师的妻子,她的女儿后来在1908年嫁给了卡夫卡的朋友雨果柏格曼。芳塔夫人有一座壮丽的住宅,今天它仍然屹立在布拉格旧城广场上,吸引着游人的目光。在卡夫卡的年轻时代,布拉格说德语的思想精英们常常聚集在那里,讨论布兰塔诺以及费希特、康德和黑格尔等哲学家。有时他们还大胆地进入一些时髦而神秘的领域,比如唯灵论、印度哲学、布拉瓦斯基夫人的神秘主义和鲁道夫史代纳的通神学。参加芳塔夫人沙龙的有布拉格的一些作家如梅林克、弗朗兹沃费尔、威利哈斯、马克斯布洛德和卡夫卡,还有科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和物理学家哈尔德科瓦雷斯基。年轻的乐队指挥奥托克伦佩勒和诗人里尔克也曾数次地光顾该沙龙。
卡夫卡对待芳塔夫人沙龙的态度是有所保留的。这不是由于他天性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更多则是出于对沙龙中那种时髦的大杂烩的理性思考。利奥波德克莱特纳在这个沙龙里认识了卡夫卡,他回忆说,卡夫卡"大多数时候静静地倾听着,只是偶尔提一个相关的问题,或者说一句尖锐的话,使'架空'了的讨论落回实处。后来他开始对沙龙里变得越来越势利的言论感到厌烦,终于离开了"。一天晚上,《希伯来歌谣》(1913)一书的作者,德国女诗人艾尔丝拉斯克许勒来到了芳塔夫人的沙龙,她在柏林素来以放肆和玩世不恭著称。午夜,一行人离开芳塔夫人的家,步行到广场上,艾尔丝用典型的矫揉造作的声音宣布,她是今夜"忒比亚的王",她双膝跪下,即兴朗诵了一首关于月光下的鹅卵石的颂歌。这个举动招来了一名巡警。巡警问她是谁,她笔直地站起身来宣称:"我是忒比亚之王!"卡夫卡再也受不了了,他讥诮地说:"她不是忒比亚之王,而是(来自柏林的一头母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