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盘腿坐在地板上的靳初言,相册在他手中一页一页地翻过,他将每一张照片都从相册中抽出,然后翻看相片背后记录的文字,渐渐地,他周围铺满了零散的照片。
“每个单纯的人都有一个不能释怀的梦…”…这是一张三年前,伍夏在东山岛的某条小弄堂里,拍到了一个躺在石阶上熟睡的小女孩,穿着当地最常见的棉布花裙子,上衣也显得有点旧,可她的神态却是那样慵懒而又优雅。
“热爱生活,并不一定要时时保持仰望的姿态,有时候,低头也能看到天空”…这是一张俯视拍摄石砖小道上小水坑的照片,水坑里印着恰恰是一整片蓝天。
“每一张脸,都能找到善良的色彩。” …这是一张黑人妇女的笑脸。
“当你觉得一无所有时,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自然的恩惠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平等的。” …这是一张在去柬埔寨的飞机上,机窗外是雪域一般的云层,近黄昏时分,太阳在飞机前端照得耀眼。
“记忆里,总会有些亮色,让你过目不忘。” …这是拍摄于柬埔寨一个穿着鲜亮的大红色的小女孩的背影。
“它们有着世界上最美的姿态,却不是因为精致地雕琢,而是烂漫地洒脱。” …这是一张属于东山岛的蓝天白云。
“如果我们只能有一个人生伴侣,他的名字一定是孤独。” …这是拍摄于纽约地铁站,天黑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等待末班地铁。
原来,这就是伍夏的世界…等到他发现自己这一连串无意识的动作,看着这些零散一地照片,顿时失了神。
伍夏刚一进门就看见奶奶提着菜篮子正要出门。
“伍夏啊,你回来的正好,我要出门买菜,知道你没带钥匙,还想着要不要给你留门呢,哦,对了,昨个你朋友看你来了!”
“朋友?”伍夏疑惑地看着奶奶,她没有什么朋友,孔小倪也好几年不联系了,根本就不知道她在东山岛的地址,怎么可能大老远的来看她?
奶奶颇为暧昧地反问道:“对啊,叫靳,靳初言的,这小伙子不错啊,大老远地从B市过来看你,还真有心…你俩只是朋友这么简单?”
伍夏愣了一下,接着眼神霎时变得犀利起来,抿了抿嘴唇:“并不是朋友!”
“怎么不是朋友呢,你瞧你这孩子,该不会是和人家闹别扭了吧,我和你可要把话说在前头了,你别摆着一副苦瓜脸对着人家啊,好歹是大老远过来的,诚意在那摆着呢。”
伍夏朝着里屋的方向看了看:“那他人呢!”
“昨天晚上留他在楼上的空房间睡了一晚,一早起来说是去旁边的海滩上走走,中午的时候回来,我这不是张罗着准备去菜市场买点五花肉么,昨晚上吃饭的时候,看他吃五花肉的样子挺香的…说是你之前还给他做个这道菜呢,伍夏啊,和奶奶说实话,你俩是不是在谈朋友哇!”
看着奶奶的眼珠子恨不得冒出精光的模样,伍夏还真有点不习惯,她知道奶奶一直担心她的婚姻问题,说实话,奶奶一天天的老去,心里最担心的就是她。
来到海边的靳初言,就这样徘徊在海边的沙滩上,用脚踢着脚下的细沙,海浪冲上来,又把他踢乱的沙子抚平。此时,靳初言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这海浪一样,一层一层的让他有了莫名的不安感。
叹了口气,靳初言迈开脚步向海水走去,准备享受一下冰凉的感觉。
在周围玩耍的小孩从斜次里冲了出来,狠狠撞在他的身上,他有些狼狈的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子,沙滩上这样的小孩很多,毫无忌惮的到处乱跑,但是很少有人责怪他们,毕竟小孩和大自然是最接近的,也只有小孩的心才是真正纯真的…属于自己的童年,那个并不富裕但却不用寄人篱下的童年,没有欺压,没有惶恐,也没有痛苦,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真的希望做他的王超,而不是靳初言。
突然,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帆布鞋,靳初言本能的抬头,与伍夏四目相对,他恍惚了片刻,定了定神,张了张嘴,却发现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你怎么来了?”
伍夏实在不习惯和靳初言这样的对视,偏过视线尽量不与他眼神上的交汇,面上清清淡淡没多余的表情,眼神沉静肃穆:“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不过靳初言是谁啊,他很快找回了那股子盛气凌人的架势:“怎么?我不可以来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刚刚问出口,伍夏就想明白了,谨慎地盯着靳初言:“你又调查我?靳初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直截了当的说吧!我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和你们任何一个人有瓜葛了!”
“哦?难怪,连亲生母亲都不愿意见了,没想到伍夏你恨起来也满给力的嘛!”
“见不见都是我都事,用不着你管…靳初言,我对你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你何必还让自己再看到我这张脸呢!”伍夏真的不明白,明明就那么不待见她,何必千里迢迢特意来东山岛见她。
“你以为我想啊,我这次来只不过是要看看,从堂堂展二少准夫人的位置上掉下来的你,到底有多可怜!”靳初言就是个刺猬,只要对方在他的面前竖立起围墙,那么他就会不自觉地用自己身上的刺攻击对方。
原来如此,真是可笑,幼稚,太幼稚了。
伍夏的眼神降到冰点:“那么,你现在看到了,我这个被抛弃的可怜虫已经躲到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上,只想陪着奶奶尽尽孝道…就是这样,你该看到的都看到了,可以回到你该回的地方了吧,你的业务那么忙,何必呢?”
这次再见伍夏,靳初言的感觉很微妙,现的伍夏夏早就不再是那个对着他的刁难什么也不说的傻女孩,现的伍夏在他的面前已经学会了自我保护,甚至学会了反击。又或许,只是因为现在的伍夏心里根本对他不存在任何感觉,所以才可以这般毫无顾忌地防备和反击。
靳初言的神情忽然别扭起来,握拳道:“伍夏,你就别再装了,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
“…”
靳初言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伍夏根本就不想知道,远远的躲开这些人才是硬道理,可是这边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连东山岛也来了,来了之后一副怪里怪气的样子,她痛不痛苦关他屁事,越想越觉得靳初言这个人真是越来越自大了,就算现在的他确实有自大的资本,可是对着应该抱有愧疚感的她而言,根本就不应该说出这些话来,除了自大之外,脸皮也够厚的了,伍夏终于忍不住说:“痛苦也好,开心也罢,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关…你…屁…事!”
靳初言瞬间就感到了异常的愤怒,大脑充血,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言语去攻击,可此时,伍夏咬着牙、皱着眉瞪着他的模样却让他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样凶悍的伍夏是靳初言第一次见到,是真的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保护在围墙里了呢!伍夏见靳初言半天不接话,想了想是不是刚刚自己的语气重了点,她也很意外自己对着靳初言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事实上她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淑女,她的性格在同学之中也是不讨喜的,常常会因为别人的故意刁难和恶意讽刺给激怒,那个时候的伍夏把自己保护的很好,就算不被同学喜欢,不被朋友尊敬,不被上司赏识,都没能伤的到她…直到她开始期待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靳初言尴尬中夹杂别扭的神情,却被收归在他强大而又淡定的面具下:“远道而来都是客,既然我来了东山岛,那就只好麻烦你了!”
伍夏和靳初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脸茫然,一个双手环胸一脸不耐。
一脸茫然的那个是伍夏,她真的服了自己了,竟然就这样领着身后的那个男人回家,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一点她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过那又如何呢,心里建设照样做,现在的她根本就没有人能伤得了了,不是么?管他来东山岛是来干什么的,他如果真的那么无聊,特意来东山岛看她笑话,也没关系,他爱看多少就看多少,反正在这个男人眼里,她已经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一脸不耐的那个是靳初言,他真的对自己无语了,明明来东山岛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确定伍夏的痛苦,在她的身上找到平衡点,也顺道安抚自己受伤的心,可是事情发展的和他之前料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看起来根本就不是痛苦的模样,还很有兴致地去海边拍日出,面对他的突然到访,也没有想象中的战战兢兢,反而是一副随时准备作战的高调姿态。更要命的是,随着这些变化,他的心思也跟着变化起来,那平率和速度简直和坐云霄飞车没什么两样。
一定是那本相册,看了那本相册里的照片和照片背后那些意义深刻的句子之后,他的心似乎也跟着一道经历过了一般,就是这样的奇妙感觉,让他第一次,真正地触碰到了什么。
“来来来,小伙子多吃一些!”奶奶给靳初言夹了一大块的五花肉,还有土豆:“香吧!”
靳初言一边把五花肉一口塞进嘴里咀嚼着,一边乖巧地点头,笑眯眯地:“香,真好吃!”
奶奶笑嘻嘻地看了伍夏一眼:“难得你和伍夏的口味一样!”真是越看越相配啊,这B市来的小伙子个头高不说,皮肤还白皙,难得的是气质也很好,五官什么的更是出奇的俊秀,自己的孙女交个这样优质的男朋友那就好了。
伍夏都不用看就知道奶奶心里的那点想法,更何况奶奶看着靳初言的眼神是那么的赤裸裸,那么懂得算计人心的靳初言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更吐血的是,他还配合着扮成一副乖巧男的形象,真是让人倒胃口。
“我吃饱了!”放下筷子,伍夏迅速地站了起来,懒得再看一眼饭桌上的两个人,转身就上了楼。
看着伍夏的背影,奶奶语重心长地开口:“小伙子啊,伍夏这孩子和人交流的时候好像是不怎么开窍的样子,所以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不过,她可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呢…”奶奶仔细你打量了一遍靳初言,笑着说:“这人啊,总是对美好的事物会有更多的好感,伍夏这孩子也不例外,你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哦,按理来说,你这样的人愿意和我们伍夏做朋友,以伍夏的性格绝对是非常非常珍惜的。”
靳初言的眼睛亮了一下,没错,从一开始他就是看重了这一点,利用了伍夏对他的感情,那一份珍惜以及爱恋,后来就算已经被利用过的伍夏,在面对他时还是友好,甚至在被他强迫了之后也没有半句怨言,可是现在…
“伍夏那孩子从小到大都不大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这样的性格,在和身边的人相处的时候她总是最吃不开的那一个,小的时候就没交到和她玩耍的伙伴,她总是自己玩自己的,长大了吧,虽然能好一些但是还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吃了不少亏,直到现在吧,都已经三十出头了,也没能把自己嫁出去…呵呵,当然,我自己的孙女,我也是知道的,就像我刚刚说的,人总是对美好的事物会有更多的好感,那同样的,不够美好的事物,总是会敬而远之…你说是吧?”
靳初言点点头,想说些什么来安慰看起来有些伤感的奶奶,可是奶奶在看到他点头之后接着说了下去:“不过啊,我真的很开心,终于有一个人,能够看到我们伍夏美好的一面…至于,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伍夏对你是这样的态度,我也不想知道,毕竟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伍夏这孩子心软,你不能和她来硬的,知道么?多说几句好话,就雨过天晴了!”
要是奶奶知道他来东山岛最初的目的,一定会拿着扫把赶他出门吧!想到那个画面,靳初言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僵硬地回了一个笑容给奶奶。
“你能来到东山岛,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奶奶的话加上眼神的暗示,别有用意的说明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事了。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必要理会这个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老太婆的话,可是从始至终都是如此诚恳的奶奶,让靳初言感受到了真切的质朴,这是在他的世界里不曾有过的罕见的东西,他想抓住。
伍夏爬到露台上看星星,想要赶走心里的烦躁,可惜这还没清静多久,靳初言就拿着属于她的相册出现在露台上。
“你拿着我的相册干什么,随便动别人的东西真的很没有礼貌,你知道不知道!”说着,伍夏就想把相册给抢回来,可是轻而易举地被靳初言给躲开了。
靳初言也不伍夏凄凄中带点小愤怒的眼神,自顾自地把相册朝着她的方向翻到了第一页,指着相片中的车模型和别墅模型:“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些车模型和别墅模型的主人是我吧!”
伍夏把头撇到了一边,神色有些不自然,囔囔地:“那是你已经不要的东西…”像想到了什么似地,重新对上靳初言的视线,坚定地说:“现在,我是它们的主人!”
倒是靳初言明显愣了一下,他是真没想到伍夏会这样回他,瞬间就坚定的眼神似乎在向他传递着捍卫的讯号,这样的眼神也让靳初言意外地发现,原来伍夏的双眼还挺好看的,褐色瞳仁,像是镀上了一层水膜一般…该死的,他在想什么呢!
慌忙着又翻到了另一页,指着照片上悬挂在蓝色手绘衣橱上的西服,抬起下巴看着伍夏:“那这个呢?这件廉价的冒牌货,可是被我送给小区保安了,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是,没错,这是她厚着脸皮和小区保安要回来的,这个男人不只是来看她笑话的,根本就是来揭她伤疤,要她继续痛苦的。明明不应该中他的计,可是面对着这些指控,当时的情景就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跟着那时的情绪也莫名的跟着回到了她的体内:那是她配不上的男人,那是嫌弃她的男人,那是利用她的男人,那是在利用之后踢开她的男人…那也是她爱的男人。
因为爱,所以她愿意勇敢一次,明知道不配也愿意去相信一次奇迹,就算是当真相来临,面对他的嫌弃、利用还有抛弃,她却无法恨他,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爱吧!
“靳初言,你成功了…现在,我却是很痛苦,你满意了么…”
拿着相册的靳初言却把手放了下来,他看着伍夏,他能够感觉到那股巨大的悲伤从伍夏的身后将她侵蚀,然后朝着他的方向袭来,站在原地的他,却好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无法逃离。
“你知道,和展湘均在一起的这几年,我该开看的早就看开了,那天晚上知道他和苏蔺蔺在一起之后,当时再怎么痛苦,可是第二天一觉醒来,生活不是还得继续么?我还是那个我,那个永远也进入不了你们的世界的伍夏,就算再怎么改变自己,骨子里透着的那些东西还是属于我自己的原本面貌。这就是本质,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好像展湘均那样的人注定不会是我能得到的…我已经是三十出头的老女人了,我必须对自己负起责任,更应该给自己的一个交代…幸福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应该是别人给的,不去幻想不去期待才能以最为平和的心情面对真实的生活,也才能得到属于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