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无心睡眠
雪枫
一直以来，他与她都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他也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长久地过下去，
然而，妻子才出国一趟，
他发现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妻子在身边的日子原来是如此的难过，
他开始失眠——他至此知道，
他，爱着他的小妻子。
然而，接踵而来的一切吞没了他，
他向来平凡的小妻子一点也不平凡，
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失去了他的睡眠，
那么，就算穷其一生，
他也要找回他的妻子，
找回他的睡眠……
一、平凡夫妻
鹿野清端着托盘走进卧室，托盘上放着一个三明治和一杯鲜榨的柳橙汁。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沿，摇摇床上鼓起一团的棉被，“宝宝，吃早餐了。”
棉被里露出女人半边红扑扑的脸蛋，被子拉到下巴，身体蜷曲成一团。
女人是他新婚三个月的妻子，简之华，在本市有名的大型医院当内科住院医师。昨天晚上她在医院值夜班，清晨才回到家，和他激烈地缠绵了一番之后，此时正陷入深度睡眠中。
“宝宝，快醒来，吃完早餐再睡。”
鹿野清欣赏着她睡着的香甜模样，微微笑开，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眼神有多么温柔。
清晨被她以甜蜜的方式唤醒，做了一番令人心醉神迷、有益身心的运动，他神清气爽地起身，和平常一样，先去绕着社区公园慢跑了一圈，然后回家做早餐，打算先喂饱了妻子，让她在家好好补眠，自己去学校上班，免得她睡得忘了吃饭。他是大学体育老师，一向注重健康，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早睡早起，定时作息，经常锻炼。可是简之华是住院医师，常常要值夜班，昼夜颠倒，生活无法规律。而他只能尽力照顾她，希望她不规律的生活方式不会损害到她的健康。
“嗯——”简之华慢慢睁开眼睛，清眸柔光微微荡漾，霎时满室清辉、明净澄澈，四周也被映照得明亮许多。
秋苇掩映的湖水映出他的影子，鹿野清的微笑越发温柔。从结婚后，他渐渐喜欢上清晨唤醒她的工作，为的是贪看她睁眼睛的一瞬间，双眸由迷蒙而清亮，神态由娇憨到欣喜的一连串变化，贪看她眼中的自己的影子……
真好，有一个人每天第一次张开眼，就把他收藏在眼底，这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真好。
她不算美丽，也不难看，找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她，就是端庄。
她生得很是端正，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低的鼻梁，不厚不薄嘴唇，不高不矮的中等身材，都完全符合人类最平均的比例，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无论是特别美还是特别丑，都没有。是那种即使目光偶然落在她身上，但只要目光移开一秒钟以上就会遗忘的长相。
她的气质也很端庄。举止永远大方得体，既不张扬，也不卑怯；没有青春女子的或活泼或温柔，或强势或娇弱的个性。她的端庄很自然，不刻意不造作，不是在束缚压抑之下强行塑造出来的，而是自然流露的，令人不知不觉地信任、亲近的特质。
人群中她总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
记得大约一年前，他送一位突然生病的学生去医院就诊，认识了她，而他对他们的第一次会面完全没有印象。后来，因为生病学生的父母在国外，他常常到医院探视照料，而她正好是这位学生的主治医师，他们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平和地交往了半年之后，在三个月前结婚。
对她，他没有一见钟情的悸动，也没有天雷勾动地火的体验。他们交往的过程一直是平和宁静的白开水，没有轰轰烈烈、甜甜蜜蜜，没有热情如火、如胶似漆。她不是让人惊艳的女子，但是和她在一起他感到很舒服，那种身心放松的舒畅，那种发自内心的宁静、轻松和愉悦，正是他渴望一辈子拥有的，于是他向她求婚了。而且几个月后，仍然毫不怀疑这一决定的正确性——他拥有了渴望一辈子的平静、安宁而温暖的生活。
他从来都是稳重有余、活泼不足的，不懂浪漫，也不会甜言蜜语。婚后他越来越体会到有了亲人、有了家的温馨感觉。十岁左右，他就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没有亲人，孤独伴随他已久。他有了一个家啊，有了一个分享他的房间，分享他的床，甚至分享他的心情的亲人，他们是血肉相连，不能分割的亲人啊，他的肋骨重新回到他身上，他从此变成一个完整的人。
激烈而温柔地欢爱时，恨不能将怀中紧紧相拥的身躯融进自己的骨血里，他脱口叫她“宝宝”。是的，她是他的宝，这个世界上，在他近三十年的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宝。
从此，“宝宝”成了她的代称，仅限于他使用。
“宝宝……”
对上他温柔的眼神，笑意点染了她明净的黑眸，“亲亲？”
婚后的她，在外人面前依然端庄大方，关起门来与他私下相处时，突然现出了他从未想象过的面貌：天真娇憨得像个精灵，娇柔妩媚时像个妖精。喜欢腻着他，喜欢像无尾熊似的挂在他身上，喜欢偎在他怀里说起疯疯傻傻的痴话，喜欢在房间里玩既幼稚又成人的游戏，而且强迫他配合……因为她的端庄沉静完全符合他心目中妻子的标准，他才产生了结婚的念头，甚至在婚前设想自己未来婚姻生活应该是平淡如水的，但诚实地说，他一点也不讨厌她常常突发奇想的胡闹，甚至还颇为享受。当她微挑着眉，眼波冉冉扫过他，他的心跳会加快；当她唇边慢慢勾起妩媚的微笑，露出一对甜甜的小酒窝时，他有如饮了一杯醇酒……他想：无论多严肃，多庄重的人，在家里都应抛开一切面具和束缚，放纵最原始的自我，放松最幼稚的童心，这才是婚姻能给人的幸福。
“亲亲……”
一次闲聊中，听他说起幼时家人都叫他“清清”，于是她不顾他的抗议，坚持一定要用这个名字称呼他，当然，他也没有很认真地反对。这个名字从“私底下”叫到“随时随地”，他都弄不清她叫的究竟是“清清”还是“亲亲”，听起来更像“亲亲”，不知道她是发音有误还是故意念错。
“小懒猫，再不起来早餐要凉了。”
“唔——”她掩嘴打个呵欠，向他伸出双臂。
如她所愿地抱她坐起，被子滑下，露出她光裸的肩，鹿野清拿过睡袍细心地包裹住她，把靠垫放在她背后，让她端正坐好，才把托盘放在她面前。看着她一边渴睡地频频点头，一边咬着三明治，他用纸巾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蛋屑，把玻璃杯递到她嘴边喂她喝果汁。待她吃完，又抱她睡下，小心地为她盖好棉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