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怕见他?这个嘛……
她很紧张、很羞啊!发生了那种事,怎么可能和从前一样平静如常地说笑?她虽然得过且过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可是一见白岫似乎会提起的样子,她就想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要见人算了。
像这样——白岫轻轻为她按揉额头。要是以前,多么寻常的举动啊。可现在,她竟僵得不敢动,大哥的面孔近在咫尺,好看的唇微抿,会不会又像那时一般,忽然就凑近来……
“还疼不疼?”
“哎?”
她赶快摇头,见白岫在窗口探臂出来,站得甚是辛苦,便离了窗子,转过墙角,从房门进入。
清静的房里只有她和白岫二人,看过他的伤后,气氛尤为不自在。烛雁正忖着该说些什么时,发现白岫在轻轻拉扯她——拉着她的手臂往他怀里带。
“干什么啊……”小声嘀咕着,还是被他抱住。她脸上微烫,不习惯地动几下,嗯,挣不开,算了。
和从前温情的拥抱不一样,似乎……有点缠绵缱绻的意味。就像那个夜里,虽然被糊里糊涂占了清白,她吃惊震动、不知所措,甚至是闯了祸般的害怕,然而……却并没有愤怒耻辱之感。若换了别人,她说不定寻了刀子就把那人斩个十七八段。
或许时汉庭没有说错,她在心里,是宁可许了大哥的。朝夕共处,说不定喜欢了却没发觉。
又或者起先是没想过,但后来遇了这许多事——
谁说得清呢?这世上情情爱爱的事难懂难解,她又怎么能辨得清楚明白?只要大哥平平安安的,她其实也不会计较太多啦……
反正只要不嫁,也不会有人知道。
“眼睛好些么?大夫怎么说?会不会落下病根?”
“不要紧,只是药毒积得多了,那些药停用之后,不会再有事。”白岫轻声道,贪恋她柔馥的气息。
多好多好,他还活着,可以抱一抱可爱的烛雁,不像那天早上醒来,身畔空空,犹如一枕黄粱。也不像宫里肃杀之夜,以为必死,此生再无相见之时。
烛雁伏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袍绕在指间,想起今日再度登门的一干人等。大哥坚决不肯承认从前身份,终究不是办法……唉,她哪里有余暇替别人操心,自己这边还有个时家夫婿啊。
大哥的事犹无定论,她自己也是一团糟。如今定然不能嫁了,时汉庭却固执不肯退订,这些事一件一件麻烦难缠,到底怎么解决才好?她不是机变多智之人,事到临头能心里有数早有计较,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的路在哪里?
“烛雁,我们回家吧,爹一定很惦记,盼我们回去。”
她气苦地想,爹只会将她赶出家门,怎么会惦着她?
“阿岫!阿岫!你到底想好没有?不许再装病听到没……”
卢射阳怒冲冲地闯进门,见正拥在一起的两人乍惊分开来,几乎被自己口水呛到,立即尴尬回身。
“啊,打扰了,我什么也没看到……不对!阿岫,你别光顾着和烛雁妹子卿卿我我,那件事你答不答应?”
他又折回来,气急败坏指着白岫快要跳脚。
“我说过,我记不得了。”白岫不悦地道,见烛雁取了件外衣来,便听话地披在身上。
卢射阳手指颤了半天,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烛雁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他挠了挠头,沮丧地道:“好吧,先说你们的事。听说汉庭还没应,这边所有人又都拦着你走,阿岫你有什么打算?”
“我们会回家。”白岫皱眉道,“实在有人不许,就只能想办法出京了。”
“你不会要杀出京去吧?都是为你好的人,撕破脸多说不过去。”
卢射阳念头一转,笑嘻嘻地出馊主意。
“其实呢,一了百了的法子是现成的,看你会不会用而已。咳、汉庭是古板的人,只要你先下手为强,生米煮成熟饭,他不退也不成了……烛、烛雁妹子,你的眼神很可怕,我也是好心,你们这么拖来拖去总不是办法。我是比较站在阿岫这边,如果他再愿意给我一点点好处,我还可以帮你们想想远走高飞双宿双栖的办法……”
他越说声音越弱,烛雁怀疑地盯了他半晌,又去盯白岫。白岫也很心虚地不敢抬头,觉得似乎有点不妙起来。
11
秋风轻,秋叶黄,有人很惆怅。
像他这种心地仁厚胸怀宽广的好人,为什么别人都了了宿愿心满意足,唯独他仍是孤零零光棍一个,还不得不陪着某个呆瓜偷偷从京里潜逃出关。这一路崎岖荒凉,除了野花野草,百里十里不见人烟。
“阿岫,你不用那么心急,听说皇帝老爷不是让你养好伤再说么。”
反正他拗得要死,皇上老人家只能叹一句“由他去罢”,特赐乌雅回门再嫁,也不怕今后再有什么牵扯,他何必像要被逼成亲一样偷溜出京?
唔……要是新娘是烛雁妹子,恐怕白岫别说偷溜,还会急不可待早早抬了花轿去截人,以防那丫头偷溜才是。
“烛雁在生气。”白岫放松缰绳,任马蹄哒哒,有些低郁地说。
“为什么生气?因为汉庭还是不肯退婚,还是我说了那句干脆先下手为强、生米煮成熟饭?”卢射阳不解地问。他那天说完这句,烛雁妹子脸色依稀仿佛有些不对,瞪他的眼神如利刃飞箭,让他很是心惊了一下子。
然后第二日烛雁也不知为何,就扔下白岫,径自收了行李离京返家,让他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自责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人家是个黄花女儿,怎么能这样歹意地在她面前谋算她清白!
应该趁她不在时给白岫出这个主意才对。
“我也不十分清楚,可能……”他没了声音,只是低头瞧着马鞍。
“难道是汉庭说的那句旗民不婚?虽然满人和汉人成婚是难了些,但你又不承认你是融隽,户籍无处可考,从此当你是汉人也就是了。”
提到这个,卢射阳就恨得牙痒痒:白岫死不承认自己是融隽,一口咬定记不起从前的事,看他很无辜茫然的样子,竟猜不出他到底是否真的失忆过深难于记起。结果那晚在宫中提起的交换条件也没达成。这死小子不做证言,算白救他一场。不过嘎大人被对立的裕佳贝勒揪住了罪责,也不算枉费了自己几乎与白岫撕破脸的代价。京城权势争斗此消彼长,党派林立尔虞我诈,实在是无趣之地。
呃,还有——
“阿岫,我刺你一剑,你不会记仇吧?”
“嗯?”白岫心不在焉地应,“不会。”
“喂,你答得很敷衍,不是想什么时候偷偷报复我吧?”
白岫看了他一眼,又遥遥看着前方,淡淡地道:“你现在和那时候很不一样。”
卢射阳注视他片刻,忽地一笑:“人都是有几张脸的,你也不例外。”
白岫现在和那时在宫里的语气神情,想必不会在烛雁面前出现。也正因如此,才更让人怀疑他为留在烛雁身边,强说自己不再记得,舍弃过往一切,家族姓氏、亲眷妻室、大好前程……与所有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