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要找爹了,明天我们一起下山好不好?”
“……嗯。”
烛雁,我想我是死了,我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你说不应该,你说没有想过,我就已经死了。
“大哥……”
“嗯?”
“唉,没事,睡吧。”
深得像梦一样的夜,安静得什么都湮没了……
7
时汉庭与烛雁去省城,到底带上了白岫,卢射阳也自告奋勇地一同陪行,并很骄傲地说明有朋友住在城内,可以让烛雁白岫住朋友那里,不必让时汉庭亲戚为难。
马车颠簸了六七天才到省城,其他三人还好,时汉庭书生体弱,很不争气地病倒了。亲戚是一家三口,年迈的夫妻老来得子,膝下只一个十几岁的爱儿,烛雁去了也不方便住,于是和白岫一同住进了卢射阳朋友家里。
时汉庭病了十来天,白日里烛雁去照顾他,浆洗他换下的衣袍,也帮时家亲戚做一些杂七杂八的家务活,傍晚才回住处。白岫已被卢射阳拉着在省城通逛一遍,借住的刘姓朋友慷慨大方,热情邀请两人到城郊踏青。
初夏的太阳暖洋洋的,柳树翠绿,枝条千丝万缕,在微风中悠悠垂曳。烛雁在井边洗衣服,左一盆右一盆,左边是白岫的,右边是时汉庭的。
她两下瞧瞧,拉过左边水盆:“先洗大哥的。”大哥的衣衫看起来比较亲切,洗起来心情愉快。至于右边那盆——她用手背蹭蹭下巴,若是陌生人的衣衫,她也能平静地洗了。但挂着未婚夫头衔的男子的衣衫,总是让她觉得怪异且不舒服,洗几次也抛不去一种下意识的排斥感。
难道她是天生不适合嫁人的?
翻翻白眼,怎么可能!她没觉得自己有出家看破红尘的意图啊!
忽然眼角瞥到柳树下站了个人,扭头看过去,是白岫站在那里望着自己。
“大哥,你不是和刘爷他们去踏青?”
他走过来,蹲在旁边,闷闷地道:“你又不去,有什么意思。”
烛雁笑了笑,顺手把水盆推过去,“不去的话,就帮我洗衣裳。”
白岫听话地帮她忙,挽袖沾水,拎起衣衫时看了看,“这是谁的?”
“汉庭哥的。”
衣袍被丢回水盆,“我不给他洗。”
烛雁盯他一阵,将自己手底那盆换给他:“那你洗你自己的,我洗汉庭哥的。”
白岫看着她将时汉庭的衣物拖过去洗,湿淋淋的袍子缠在她纤细的指间,心里泛起一阵异样,赌气又将两个水盆调过来:“我洗他的。”
“怎么了?”
“你洗我的。”将自己衣衫再往烛雁手里一塞。
耳鬓被掸了一指水,抬眼看,烛雁抱着膝歪脸瞧他,忍俊不禁地笑,那么娇那么俏,笑得他心情骤好。
“对了大哥,昨天刘爷家里来了一位新客人,你有没有见到?”
“没有。”
“他向我打听你是哪里人,叫什么、父母是谁。”
“哦。”
“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就说他知道。”
“哦。”
烛雁凝视他,轻声道:“大哥,你知道你的来历吗?”
白岫摇头,见烛雁始终瞧着他,他也很快乐地回看过去。四目相对,他先忍不住害羞,又舍不得撇开视线,目光有点飘忽起来,连觉察到背后乍起的风声也不想理,就这样看着烛雁就好,一直一直看着她就好……
“大哥,你发什么呆!”还是烛雁先有动作,湿衣一甩抡出去,砸开来人的袭击。将白岫拉到身侧,警戒地盯着无声无息出现又蓦然出手相袭的男人。
这人正是见过的昨天新来的刘府客人,近三旬的年纪,英挺剽健,浓眉端正,冷冷地盯着白岫。
“你果然还活着!”
白岫疑惑看向烛雁,小声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烛雁暗暗握紧他的手掌,冷静打量这人,他脸上流转了多少难言复杂的情绪,是悲伤是愤怒是不平?他与大哥有什么渊源,是敌是友,找寻大哥多久?
“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去?整整七年,所有人为找你翻了天,你却在这里逍遥自在!”他恨恨地低吼,探手当胸抓来,“你还有心,就跟我回去。”
白岫挽着烛雁退后两步,不解格开他手掌,“回哪里?你又是谁?”
“你当然不知道我,我识得你就够了!”他步步紧逼,愤恨切齿,“你究竟想让乌雅等你到什么时候?”
“乌雅是谁?”
“你……”
烛雁平稳迈前,那快红了眼的男子手掌及时顿在中途,厉声道:“让开!”
“你不用这么大声。”她淡淡地叹了口气,“大哥伤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晚上时,好事的卢射阳乐孜孜跑来听故事。所谓白岫的来历身世,烛雁不探究,白岫也不热衷,只有卢射阳很感兴趣地寻根问底,甚至兴奋热诚地鼓吹白岫回去认亲。
“阿齐亚,你说阿岫祖上是正黄旗?那不是正宗的八旗贵族?和皇帝老人家有没有血脉关系?你一定见过宫里的格格了,是不是又尊贵又俊俏?”
他激动不已振奋万分,身体横过桌面探到白岫跟前,两眼哔哔冒星星,“我这辈子还没交过当官的朋友。阿岫,你做的御前侍卫是几品官?你家里大不大?皇宫是不是很漂亮?你一月俸禄是多少……咳,我意思是说,你将来回去了,别忘提携小弟一下,混个一官半职,有了俸银,我也不用急我这老婆本……”
“卢大哥。”烛雁眨了下眼,缓缓道,“夜深了,我想休息了。”
“唔……休息,好好,那个、阿岫,我们明天再聊。”卢射阳依依不舍地从桌上爬起来,“阿齐亚,我到你那儿去,还有什么好玩的,你都告诉我好不。”
阿齐亚慢慢起身,盯着白岫清澈无垢的眼瞳,冷声道:“融隽,我不管你记不记得起,你必须跟我回去,乌雅那里,你要有个交待。”
白岫安静地回看他,摇了摇头,“我不和你去,我的家在这里。”
阿齐亚暗暗握了握拳,忍耐道:“再两天,你想清楚!”
“走了走了,阿齐亚你耐心些,别太激动。”卢射阳打着圆场,赶忙将阿齐亚推出去,“烛雁妹子,你也早点睡,我们就不打扰了……”
房里静悄悄的,烛雁手指搭在门栓上,看了看外头远去的两个身影。月亮明晃晃地洒下一片清辉,映得门外台阶有些发白,她回头瞧着白岫,微微笑:“大哥,你也去睡吧。”
白岫坐在桌边不动,透过袅袅升起的蜡烟,看站在门旁的妹妹,光影流曳,烛雁的笑有点模糊。
“你信他的话吗?”他轻声道。
“我不知道。”烛雁氤氤淡笑,盯着自己搭在门栓上的指尖,指甲长了,该修剪了。
“他说我是满人,生在京里,娶过妻,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