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路靖全身一震,第一个想法是扑上去,把这个可怕的女人掐死,但一看到苏凤仪威严的眼神,在积威之下竟不敢造次。
他这几年早就暗中筹划对付苏凤仪了。他不愧是张远枫的儿子,聪明过人,加上苏凤仪这个无形的威胁更使他倍加发奋,平时交给苏凤仪看的课业平平,实际上他努力地读史学识,苏凤仪虽不让他有机会过问政事,可他每日与苏凤仪同时听政,也从苏凤仪身上学到不少治国之道。他暗中联络朝中忠良,又刻意结交手中掌军权的将领就是为有朝一日扳倒苏凤仪。
好不容易这一次苏凤仪要离开防卫重重的京都,正是他下手的机会,他安排好一切,却想不到全在苏凤仪的掌握之中。
苏凤仪看到他惨白的脸色笑道:“你想对付我也无可厚非,但你完全可以发动兵变,将我囚禁,为何全不念我当年教导你,又为你父平定诸侯,报却大仇的情分,而想杀我,这未免太狠心了一点。皇上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张路靖心中暗惊,看来她对自己的计划了如执掌,不由长叹一声:“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我母亲人已老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危害,请你念在父皇对你的情分上不要伤害她。”
苏凤仪欣慰地一笑,“不愧是你父皇的儿子,敢做敢当,也还有几分英雄气,面对生死关头也还记得母亲,可见并非恶毒之人,把国家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张路靖听得一愣。
苏凤仪取出一本册子道:“这是我暗中记的忠奸录,其中有所有向我效忠,把你这个皇上扔到一边的小人,他日你亲政之后要将他们一一斥贬。另外也记了所有忠于皇室,冒死直言为你亲政进本的忠臣,我将他们俱都贬斥,你亲政后要将他们提升,官复原职,多加慰勉,他们本来对你忠心,重恩之下定会对你鞠躬尽瘁,这些你都要记清了。”
张路靖愣在那里,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生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
苏凤仪不理这个发呆的家伙,自顾自道:“你回去令人到你母亲当年的宫中的井里找一找,就能找到她的王妃印,依先皇遗命,找到了印就恢复她原配的身份,你可以封她为太后了。其实你母亲也是可怜人,说起来你父皇实在对不起后宫之中的许多女子,只可惜情之一字,半点由不得人。同为女人,我又何尝愿意为难女人,我当年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着自保,如今,该尽力补偿于她才是。不过你母亲不懂国家大事,心胸不够广大,你应该给她尊贵的地位,却不让她掌权,否则她必会去伤害以前与我相近的人,令天下人耻笑了。”
张路靖仍不能理解到底怎么了,不过却意识到事情绝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良久才道:“母后,这……”
苏凤仪目光深注他,笑道:“傻孩子,你父皇待我情深义重,我岂会害他唯一的儿子,无论你是否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成才。”
张路靖自小将她视若神明,十分敬服,这些年虽为权力之事而暗中怀恨,但此刻听她语中真情流露的疼爱之意,当年的情怀不由涌起,失声道:“母后!”
苏凤仪满意地道:“这些年来,你是第一次如此真心唤我。你果然是先皇的儿子,到底有些真性情。当年先帝被刺,我本想与他共死,但是国事危急,你又年纪幼小,纵然不被诸侯来灭国,也会被权臣专政,令你父皇辛苦开创的基业毁于一旦,我岂可置之不理。我在你父皇面前许诺,要为你张家守住这一片基业,待你将来成才后,还你大好河山,如今我终于完成了我对你父皇的诺言了。”
她语气中的真诚让张路靖不能不信,但心中更是茫然,不由问:“母后,可这一切……”
苏凤仪含笑道:“平定诸侯后我治理国家,国势昌盛,我就不免要想你的事了。自古以来前人置业后人败,因为前人在患难中磨练,所以成就非凡之才,而后人在富贵温柔之乡中长大,根本不知人世险恶,一切得来轻易,也就不知珍惜,不知创业难,守业更难,只是沉迷酒色,贪图安逸。我故意处处与你为难,摆出一副要夺去一切属于你的权力的样子,就是要引起你的自危之感,让你不要耽于安逸,努力成才。你的表现我很满意,你在上朝时努力从我与众臣的对答中学习治国之道,你暗中寻找多才之士请教,这些我全都知道,其实没有我的默许,你又哪里有这些机会。如今以你胸中所学治国绰绰有余。另外朝中众臣,忠奸难分,我也怕你将来亲小人而远君子,如今我做出这些事来,自然忠奸立辨,你他日也知什么人是不畏权势忠心直言的良臣,什么人是不顾君王只为自己升官发财的奸党。而且你新君亲政,对一众臣子无以施恩也是不好,我有意将那些可用忠臣或斥或贬或囚,他日你亲政之日将他们官复原职,岂非天大重恩。我执政之时平定乱党,掌持国事,颇有功业,传到你手上时已是天下升平,你纵才智过人,也因没有机会让你有所作为,不能显出你不输人的本事来,群臣不免小看你,可如果在众人眼中我一直霸着权不给你,忽然之间你就把权夺走了,让他们以为你比我还高明,自然令他们敬服,对君王不敢有半点欺瞒之心,只能效死了。这些都是我心中的打算,你是否明白,是否理解,是不是仍对我心怀怨恨,我都不在乎,如今时机已到,你已成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该是你亲政的时候了。”
苏凤仪这边淡淡说来,张路靖则听得心潮起伏,又惊又喜,又羞又愧。猛然间跪下来,哽咽道:“儿臣不孝及天,从今以后定会痛改前非,好好孝顺母后。”
苏凤仪一笑将他扶起道:“不必了,你以后好好孝顺你生母为是,我是要去陪伴你父皇的。”
张路靖大惊,“母后……”
苏凤仪的语调依然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也因此更显出她的决心全无半点动摇的可能,“当年我就该去了,为了一个托付我迟了七年。这七年来,他必然是十分寂寞的,现在一切大定,我怎么能不去见他。”
张路靖面对这接二连三的变化,几乎措手不及,只是含泪道:“母后,儿臣以往不孝之至,如今还不能稍表孝心……”
苏凤仪柔声道:“你好好治国,光大你父皇的基业,便是大孝了,何况你以后还要为我好好照顾梦儿。”
张路靖急道:“是啊,还有妹妹,妹妹只有七岁,母后岂忍扔下她?”
苏凤仪眼中现出一丝伤感,“就算是为她,我也仍然抛不开你的父皇。我一直教她如何独立地生活,侍玉做她的义母,又有你这么一个疼爱她的哥哥,我放心得很。”
张路靖还要再劝,苏凤仪已道:“你不必再劝我了,我虽还政于你,但我的威望太高,留在人间毕竟是你的威胁,本该从此消失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