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带着平稳的轰鸣,掠过亚特兰蒂斯湛蓝的海面,有咸涩的味道从缝隙里窜进来,若有似无地在每个人的鼻尖留恋,像是谁的眼泪在这个夏季挥发。金色的沙滩闪闪发光,是不是闯进了谁的梦境。“好美啊,我从来没有在天空中看过海。距离远了,所有的细小瑕疵都不见了,只有一种纯粹的感觉。”影子把脸贴在舷窗上,鼻子被压成了一个圆圆的球,惊喜地感叹着。阿癸靠在窗子的另一边,弯着眉眼向下眺望,沙滩已经消失在了舷窗的角落。飞机飞上了云层,被白色的云雾包围着。
影子有些失望地喝起了汽水,开始和奥波德搭讪,“你经常坐飞机吗?”奥波德从厚厚的文件中抬起头,微微点了一下。“那你真是太幸运了,我这是第一次坐飞机呢,感觉起飞慢慢脱离地面的时候真是太好了。”影子伸开腿,想象自己起飞时的感觉。
奥波德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将自己手上的资料递给阿癸。阿癸打开看了看,是一些关于长老会继承制度的法令和修正案,再翻了几页,看见一张小纸片,“我不禁疑惑,为什么单纯和残忍可以如此完美的结合在一个肉体上。这让我感到诧异,同时又颇为恐惧。”阿癸失笑,越是长大,环境越是毫不留情地漂洗着每个人,让人们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慢慢掩藏,害怕自己背负着太多的所谓特质,就会沉入大环境翻滚的潮水中。到如今,看见一个没有打磨过的原石居然会觉得陌生与不可思议。
阿癸想了想,提笔写下:因为影子是我所见过的最本真的人,他的内心不被外物改变,无论是时间、环境、生存或是死亡。单凭这点,就让他变得弥足珍贵。
旅程漫长,虽然阿癸大概猜出此行的缘由,但她却不想深究,克里斯多夫一定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和自己无法拒绝的条件。现在要做的,无非是蜷在哪个舒适的臂弯里睡上一觉,让自己有足够的精力走下去。影子百无聊赖地往自己的汽水瓶里吹泡泡,冰镇可乐被吹得像是沸腾了一样。“咕嘟,咕嘟”小水泡变大变大最后破碎。阿癸在这种声音的催眠下跌入了梦乡。
梦里一片火光,灿烂得让人流泪。好熟悉的房子,是十将军府么?大概是吧。自己在哪里,十将军府不远处的湖里,坐在一艘补过无数次的小船里,火势正在蔓延,湖两侧的草木疯狂地舞蹈着。伯特和影子奋力摇着桨,“快点快点”,是谁在说话?阿癸俯身看了看,米尔卡斯坐在船尾往两岸浇水,以免把船燃烧起来。小船摇呀摇,摇到了八亲王各自的封地,一路雨雪交加,还有毫不留情的大风。阿癸觉得冻僵的脸上突然温暖起来,有血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一滴一滴,不紧不慢,落在河面的浮冰上,像一朵朵绽开的鲜花。河里死去的白鱼沾上它,立刻变成了艳红。船儿继续划,划过了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古堡。阿癸回头看,看见那些古堡化为半空的拼图,猝然裂解,掉落河中。
伯特和影子仍然一刻不停地向前,双手也在流血。米尔卡斯坐在船后,摇摇晃晃地就要掉下去。看见王宫了,阿癸的耳朵里充斥着王室的歌声,眼前浮现出王宫温暖的灯光,阿癸笑了一下,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就在那一刹那,船崩裂了,大家掉到了河中,只有米尔卡斯抓住了木板,不舍地看了一眼阿癸,向王宫游去。冰凉的河水涌入了鼻腔,肺部灼烧一样的疼痛。
阿癸一下子惊醒坐起来,脑门与影子的下巴毫不客气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奥波德站在飞机门口,“我们该走了。”阿癸和影子跟在他后面,进入了古堡,古堡里弥漫着一种陈腐的香料味,“看来之前所谓的好转不过是枚烟雾弹。”阿癸小声嘀咕。奥波德打开克里斯多夫的卧室门,床上两颊凹陷的老人转了一下浑浊的眼眸,干瘪的手指费力地抬起朝奥波德挥了挥,示意其出去。奥波德鞠了一躬转身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谁都能看出来,这个已入迟暮的老人在这个世界上呆不久了。
“阿癸,过来。”克里斯多夫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下去,阿癸还依稀记得自己冬天生日时,克里斯多夫送画的清脆嗓音,“我的女儿把你视为己出,我也就冒昧地把你看做我的外孙女。作为我的外孙女,你有权得到一些东西。这个盒子就交给你了。”阿癸接过克里斯多夫手中一只镶满了珠宝的盒子,上面用米珠画了克里斯多夫家族的族徽--怒吼的黑龙。
老人沉默了一会,看着影子,影子被那种深不见底的目光沐浴着,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怪异感觉,两只脚不安地踮了两下。克里斯多夫张嘴,一字一顿地询问,“另一个世纪开启者?”影子抬头抖了一下。克里斯多夫似乎被这个小动作逗乐了,“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先知,因为你们两个接生的医院都属于克里斯多夫家族而已。你们两个的出生时间可分秒不差啊,我自己还把监控调出来看了好几遍呢。”阿癸被激起了兴趣,忍不住插话,“那为什么最后被选择的是我?”克里斯多夫眨眨眼睛,“大概是因为他出生第二天除了他父母,我们就看不见他了吧。”阿癸一愣,和克里斯多夫一起笑了起来。
聊了几句闲话,阿癸发现克里斯多夫的疲态渐露,起身想要离开。克里斯多夫在门合上那一刻,轻轻叮嘱,“我的位子就让奥波德接吧。”阿癸在门外谨慎地回答:“奥波德不具备继承人资格。”“肥水不流外人田,现在也就奥波德算是克里斯多夫家族的人了,况且,这对你也有利,不是么?”阿癸咬咬嘴唇,问:“怎么办?”克里斯多夫不说话了,久得阿癸以为他睡着了,半晌,房间里飘出空灵地一句“你自己会有办法的。”又是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