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孙青虎,这是我弟弟,孙青豹。”青虎看着晏晴苍白的笑颜,有些结巴地说,心里暗暗懊恼,为什么克制力很强的自己看到这女子的脸庞就有些不自在?
心乱如麻的晏晴却没有注意到青虎不自然的窘迫。她看了看青豹,原来这生得清秀异常的小孩竟是个男娃娃,便朝青豹笑了一下,暗忖自己眼下的处境算不得太糟糕,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没在雪地里面冻死已经算是十分运气。如今还要靠他们了解这个完全陌生的大周朝,找朱天余的事,待自己先搞清楚状况再做打算。
“谢谢你们救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晏晴垂下眼眸,飞快地在心里编故事。如果说自己是穿越时空而来,不知会不会被当作妖怪打死。最终,她一咬牙,撑着头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慢慢地说:“我的头好疼,怎么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唔,想起来了……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家在临阳附近的乡下,家中是经商的,家里多与……与翼州的客商有生意来往,我爹去年来翼州行商遇到匪徒,货物被抢,人也不知所踪,逃回来的人说,爹大半是遭了不测。”
她顿了顿,看青虎和青豹的神情二人听得很是认真,没有一丝异样,心里略松了口气,继续胡乱往下编:“消息传到家中娘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我与弟弟二人苦撑不住,不得不变卖家产,到翼州来碰碰运气希望能找到父亲,没想到还没进城,却在山下遇到一伙流匪,将我姐弟二人劫掠一空。我气不过上前争论,却被打昏了。等我醒来,就是在这里了。刚才乍一醒来,还以为自己是被那些贼人卖到什么地方了”——到这里仿佛应该流一点眼泪,她想到了早逝的父亲和慈爱的奶奶,眼圈立刻便潮湿了。——“你们救我的时候,没有看到我的弟弟么?他比我小四岁,身高大约比你矮半头,头发比我还要短一些。”她呜咽着问青虎。
虽然是信口胡诌,她向青虎描述的却是朱天余的体态特征。他早三天失踪,加上晏晴这两日昏迷,算来来到这个大周朝,应当是在五日前,如果也是落在此处,想来以他的穿着打扮应该很好认。
青豹的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同情的泪水,他使劲摇了摇青虎的胳膊:“姐姐太可怜了。哥,咱们当时没有看到他弟弟,会不会他还挂在那棵树上?”
这段说辞听在青虎耳里,有些细节有些模糊牵强,但却也消了他大半疑虑。这女子刚看见自己时问的问题甚是古怪,竟连当今圣上都不知道的样子,后来见她一直撑着头,讲话断断续续,悟出来她约莫是先前受了伤,在雪地里狠冻了一气,后来又烧到了脑子,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家中与翼州商人多有来往,难怪她会说不太标准的本地话。然而说他一点不怀疑也不可能,就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没出过翼州,他可不认为大周朝会有哪个地方的人将头发剪得这么短。难道这是替父母守孝的一种古怪风俗?
不过,翼州靠近边境,西山也确实不太平,经常听说有流匪将要进城的行商给抢得精光,甚至他自己就遇到过几个做这勾当的小贼,只不过他身怀武艺又穷得叮当响,贼人一向只当没看见他罢了。他看晏晴的样貌,估计她至多只有十六七岁,那么他弟弟也就只有十二三岁,想来若是这外地来的小姐弟二人身怀财物行至此处,在这流匪都得苦熬日子的严冬,被盯上抢劫一番倒也正常。
只是昨天他又去了救回晏晴的那颗树,附近一片白雪皑皑,什么痕迹也没有,别说她弟弟了,连根头发也无。“我们当时没看到你弟弟,后来我去过发现你的那地方,四周什么都没有。这些日子我在山里转悠打猎,也没看到过你说的那样的人。”说到此青虎有些不忍,顿了顿问:“你可还记得那些流匪的样貌么?”
晏晴闻言捂住脸小声地抽泣,心想朱天余你可千万别掉在悬崖下面了,我会尽快想办法找你的。天呀,你们别再问我了,再问我就不得不说我高烧失忆了,别的都不记得了。
她哀哀哭泣的柔弱模样看在青虎和青豹眼中,却是心有戚戚焉。
青虎心想,她伤心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如果青豹被人抓走不知所踪,我也会这样伤心吧。别问她了,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可能是那作恶的歹人?
青豹却泪眼朦胧地想,姐姐跟我们一样都没爹没娘,弟弟又找不到了,实在是太可怜了,不如我给她当弟弟吧。
兄弟二人看晏晴的眼光越发怜惜,他们再也不愿开口刺激她了。可见不管是在哪个时空,男人对女人和弱小者天生的保护欲都是一样的。
沉默了一下,青虎开口道:“晏姑娘,你莫要伤心。西山的流匪我清楚,一般来说只求财,不会伤人性命。你就安心住下罢,待你养好了身子,大雪停了山路好走,我与你一同去寻你弟弟就是。”
晏晴猛地抬起头来,秀美的脸庞上满是欣喜,感激地对青虎说:“真的么?那可太谢谢你了!”挣扎着就要下床致谢,却被青豹按住:“姐姐你穿得太少,小心冻着。”
青虎偏过头去,假装没有看到那惊鸿一瞥间的雪白手臂,只是耳根却慢慢红了。他望着心爱的黑漆长弓仿佛在自言自语:“你一定很冷吧,等会儿我把我娘的旧棉袍找出来给你,先凑合穿上。另外你风寒还未痊愈,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等过两天雪停了,我下山去城里给你买些衣物。”
青豹呆呆地看着哥哥:“哥,你很热吗?你耳朵好红哦!”青虎窘得不敢抬头看晏晴,低头呵斥道:“闭嘴!”
青豹委屈地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对晏晴说:“姐姐,我哥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是见了姐姐才会脸红。”他本意是想要维护自家哥哥的光辉形象,却不料青虎闻言更是窘迫,丢下一句:“我去劈柴!”就逃也似的掀开帘子出去了。
江南的冬天来得要比北方晚一些。刚进腊月,北方六府大多已是瑞雪纷纷,而都城临阳依然残存着些许绿意,城墙外的运河水虽然冰冷,却还未曾冻上。只是这几日北风刮得紧了些,一早一晚寒意入骨,天也成日阴沉沉的,仿佛悬在头顶一般,压抑异常。城里的老人们都说这是捂雪的天气,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怕是就要飘起来了。
这几日城东坊间的集市上,粮肉蔬果并棉布木炭等价钱一路上涨,城内也出现了第一个因为寒冷而倒毙街头的流民。
像往年一样,京兆尹魏谟齐一听闻手下来报,当即命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处,将尸体拖到城外的乱葬岗子上埋了,给皇上的奏章上则只字不提。三十一年前,皇上是腊月二十二登基的,每年的这一日宫内都要庆祝一番。吉日将近,魏谟齐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此时去触天子的霉头。
是以紫微宫高高的宫墙内,依旧是暖风袭人,歌舞升平,恭贺圣上登基三十二载的奇珍异宝、各色祥瑞流水一般从全国各地以及附属小国送至京城,这些日子,从宫墙内河流出来的水散发的脂粉香气都浓烈了许多,这是因为妃嫔们改用了异族贡品香粉的缘故。
除了掌管宫内库房的司库整日盘点入库珍宝,就数教坊司的俳优、杂伎、歌舞伶人最是忙碌,他们要在腊月二十二那日演一场盛况空前的歌舞大戏。谢皇后亲自督办此事,是以众人无不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排练新曲新舞,日日不得一刻空闲。
然而这几日皇后凤辇破天荒地没有出现在教坊司,教坊使刘辰费尽心思新采买了四个歌喉舞姿绝佳的女子排了一曲清新脱俗的民间小调《采茶》,欲请皇后一观以作定夺,去皇后所居的坤德殿求见,却次次都扑个空,守门宫女只说娘娘不在殿中,却也不知凤驾何处。眼看着离大典只剩下十来日,刘辰急得嘴角都生了疖子。
凤驾此时却是在国师所居的天枢殿。
天枢殿在宫内最偏远的西角,一墙之隔便是宫外。国师是除了皇上之外,这宫里唯一一位健全的男子。然欲窥天道者,早已放弃七情六欲,故而大周建朝五百余年,国师不下三十位,无不洁身自好,三千粉黛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红粉骷髅而已。历朝皇帝对国师都十分放心。
放心归放心,可皇后已经连续三日从早到晚守在天枢殿,虽说国师还是皇后的嫡亲兄长,可到底太过有悖礼教。除非那守门的宫女嫌自己命太长,否则又怎敢透露分毫?